雷聲落下, 第一道天雷降臨。
任何人都無法阻攔這一場注定以悲劇告終的突破。
蕭青珩的做法,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亦不一定會有來者。
任何一個合道期的修士, 在沒有匹配大乘期的積累的時候,都無法引動大乘期天劫。
但蕭青珩是不同的。
在心魔劫之外,他已經是離大乘期隻有最後一道天劫的修士,某種程度上來說, 已經可以和大乘期比肩。
這樣的他,自然能夠引動心魔劫世界之內, 來自天道的認可。
認可他已經具備了突破大乘期的潛力。
所以天雷還是落了下來。
薛蘿被迫止步於千米之外, 她的修為還差上許多,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再靠近天雷的中心, 隻能遙遙望著位於那蒼穹之下,屹立著的青色身影。
一道雷劫、兩道雷劫……
蕭青珩的突破完全不是奔著突破本身去的,而是在借著這些雷劫, 來清掃蒼山宗戰場上方的低階濁族們。
那些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蒼山宗弟子鮮血的濁族, 就這樣在霹靂之威下煙消雲散。
塵埃彌漫,黑色的濁氣一縷縷化作虛無。
如果不是腳下的一片焦土, 在提示著他們,這些濁族就像是從未出現在過這裡一樣。
“他瘋了,那個姓蕭的人族瘋了——”濁族之中響起淒厲的哀嚎,高階濁族比那些毫無意識就消散了的低階濁族, 還能更清醒的意識到這雷劫的可怕。
正因如此,他們才格外的恐懼。
薛蘿再次看了眼蕭青珩所在的方向,方才的青袍道修已經徹底被雷雲籠罩,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但在薛蘿的心裡,卻能一筆一劃, 勾勒出那張熟悉的臉龐。
她的心中閃過一抹毅然,轉過身去,朝著幾乎是與蕭青珩所在方向向背的一側,十二麵陣旗橫空飛起。
薛蘿“噗——”的一聲,強行逼著自己吐出一口鮮血。
血液之中,隱約泛著一分淡金的顏色。
在這一刻,她的瞳孔之中也變為了璀璨的金,來自祖輩相傳的某種秘術已經被她催動。
高階濁族之中,不斷響起比先前還要慘烈的叫聲。
宛如殺神降世一般的少女不斷向前前進。
濁氣一縷一縷如煙霧一般,消弭於無形。
雷雨聲中夾雜著拂麵的微風,薛蘿的臉上帶著一種恬淡而美好的笑容,十二麵陣旗淩空環繞在她身側,每一麵上,金色繡成的神獸紋路栩栩如生,伴隨著她的一步步向前,愈發的鮮活起來。
氣息不斷在她身上攀升著,隻有薛蘿自己知道,此刻的她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麵色已經慘白如金紙,她伸出手,輕輕擦拭掉唇邊溢出的一抹鮮血。
……
此刻,戰場上的濁族大麵積的潰散,十不存一。
讓人難以想象,就在不到一天之前,他們是怎樣讓蒼山宗成了如今的這個樣子。
薛蘿無法想象,無法接受,蕭青珩更是心中鈍痛不已。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隻是這一回的場麵,讓人更加的,心存長悲。
一腔起伏的心緒,悉數化作了進階的動力。
在即將於心魔劫中突破的那一刻,蕭青珩再次“看”到了當初邁入道途時的自己。
巍峨壯觀的蒼山宗在他眼前緩緩浮現,蕭青珩那雙清透的眼睛裡,不知何時滑落了一滴淚。
那是——
大乘之淚。
晶瑩的淚光中,蒼山宗的樣子複現出來,不斷地放大,不斷的變得一點點完善起來。
宗主峰,玄青峰,乙木峰,戊陣峰……薛宗主,祁長老,李長老,謝長老……
……
一切蒼山宗的舊景和已經故去的宗門長輩還有弟子們,重新出現在了這個大乘期的玲瓏世界之中。
蕭青珩的腳下,逐漸鋪展開來他的道域,屬於生機的部分浸染著整個蒼山宗的上下。
隨著大乘期突破的那一瞬間,天道所降下的氣運,讓蒼山宗一點點重新恢複了生氣。
草木葳蕤,天青水碧。
這些幾乎隻發生在了眨眼之間。
又是一息過去。
蕭青珩抬起手來,於虛空中拍落了一掌下來。
那掌風隻在空中,似乎無聲的切割著什麼他們看不到的東西。
風塵翕張,靈光湧動。
薛蘿望著這一幕怔怔的出神。
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剛剛燃燒自己換來的能量,就像是將蠟燭燃燒到最後一截的燭火,她此刻的狀態離著油儘燈枯隻有一步之遙。
奇跡並沒有真的出現。
在蕭青珩進行下一步的時候……
二星主終於出手了。
蕭青珩腳下的領域中,變化的速度一點點放緩,最終……還是停滯在了那裡。
屬於二星主和蕭青珩的領域在以非常快的速度相撞在了一起,帶起整片空間的晃動。
兩位大乘期的對峙,對於華州界這個中千世界來說,已經到了它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到了這個時候,連本界天道都無法插手他們的鬥法。
蕭青珩心中清楚自己要做些什麼。
從始至終,他的心裡都銘記著這一點。
封印二星主。
粉碎濁族的計謀。
屬於生機的領域和屬於規則的領域不斷交鋒,到了這一刻,蕭青珩麵前的這個從未被削弱過分毫的濁族二星主,終於用出了他的最後一道後手。
“青珩道友——”
“小心!”
聲音從極遙遠處響起,蕭青珩甚至分不清那究竟來自於誰。
帶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全然顧不得其他任何東西了。
生機領域像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催動,忽然一下子壓過了規則,來自蕭青珩本源的能量被他一分分作了三份。
第一份,用來激發生機領域的全部能量,短暫的壓製住二星主。
用作封印二星主的陣法已經準備好,蕭青珩深知,在二星主位於上風的情況下,把對方強行關進去是多麼的困難。
所以……第二份力量,也是最多的一份力量,用來代替浮屠塔的鎮壓作用。
蕭青珩帶著眷戀看了一眼這方世界。
身體化作濃鬱的能量,在刹那間分崩離析。
第一份、第二份,兩份由他身體所化的能量,全然如蕭青珩所計劃的那樣,沒出什麼差錯。
最後一份……
僅剩的能量化作一道清光,從華州界的上方,狠狠的向下砸了下來。
轟隆!
轟隆隆!
足以分裂天地的力量將原本隻有一塊的華州界大陸分成了數份,清光落入期間,變成了分隔陸地的汪洋,將其中一塊不斷推遠,再推遠……
那是屬於蒼山宗的土地,原本隻剩下了一片焦土。
在此刻新生的領域殘留的作用下,重新煥發著生機。
……
在蕭青珩的世界中,他本該已經化作虛無。
到了以身殉道的這一刻,他終於徹底意識到,這並不僅僅是一塊心魔劫所衍生出來的空間。
這是一方真實的世界。
心魔劫中的世界和心魔劫外的世界全部都是真實,他始終無法因為外界的真實,而放棄眼前的。
如果那樣的話,屬於蕭青珩的道,也將不複存焉。
這是當滅世危機降臨的那一刻,蕭青珩所能夠做到的秉持本心。
回憶起剛剛入道途的那一刻,他的道心其實隻是守護。
本心如一,從未更改。
能以一己之身將濁族拒之門外,雖九死其猶未悔。
這是蕭青珩的道,不是單純的生機,也不是單純的守護,是兩相合一之下的一條嶄新的道。
處於生與死之間,在瀕臨魂飛魄散和一步登天之間搖擺,蕭青珩終於全身心的領悟到了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麼。
他的道,始終如一。
當華州界的格局終於定下,一切趨於穩定的那一刻,蕭青珩的意識回歸於本體當中。
他終於睜開了眼。
最後一道雷劫帶著萬夫莫當之威,劈落在了他的身上。
雷光閃爍,隨即被他腳下的領域所全部吸收。
……
領域之中。
已經走到了二星主所在之地前的陸元希,驀地朝著天外看去。
獨自端坐於星辰台上的二星主,亦從高台上站起,和陸元希一同凝視著一個方向。
那雙猩紅色的血眸中,一種深長的意味一閃而過,隻聽他低低的說了一句:“他突破了。”
陸元希當然不會不信二星主的判斷。
更何況,她自己心中也隱隱有了那種預感。
很快……
預感就成了現實。
她側過頭來,再次看向二星主的方向。
比起先前她所見到的模樣,這位濁族大能身上反而少了幾分虛弱之相,不像是身受反噬,本體還被關押在人皇陣法之中的模樣。
如果不是對方其中一道分魂在她眼前被湮滅,本體更是被她本人所親手關押的話……
察覺到她的注視,二星主從蕭青珩所在的方向收回了視線,朝著她看來的方向回望過去。
陸元希並沒有收回她的視線。
所以——
這一刻,四目相對。
靈動而澄澈的眸子與那雙猩紅色的血眸對上。
陸元希甚至能從二星主的眼中,看到星河的倒影,還有立於星海之上,執劍而來的她自己的模樣。
白衫輕攏,紅裙獵獵,朱唇秀目,含笑而立。
腰間白玉印章微微搖曳,手中執著的一把寶劍鋒芒畢顯。
腳下靈盤如波蕩開,一點點侵蝕著這片星河,仿佛要將整片星海化作她自己的領域。
因果——
何處沒有因果。
就像是規則無處不在一樣,因果也存在於目之所及的任何地方。
“明凝。”
當二星主注視著一個人的時候,他甚至能夠讓人覺得,在他眼中唯有一人。在此之前,他無往不利,但在“明凝”這裡,二星主第一次嘗到被拒絕的感覺。“你……很不錯。”
“所以本座再給你一次機會,入我濁族,或者——為我所殺。”
猩紅的雙眸中殺意一閃而過,不複方才的半分繾綣,隻待陸元希給出一個回答,那懸於上空的最後一擊就會落下。
陸元希當然還是隻有一個答案。
她果斷的搖了搖頭,說出了二星主意料之中的拒絕:“二星主大人,我是人族,永遠隻是人族。”
前世如此,今生如此,就憑濁族屠戮了這麼多的人族修士,就憑濁族
“哦?是嗎。”二星主輕笑出聲,他搖了搖頭,眼中帶著一點不忍之色,仿佛真的不願意親手殺了她一樣。
但他下手的時候,卻沒有半分的猶豫。
“那麼真是可惜了。”
話音輕聲落下,在變故降臨之前,二星主先一步出手了。
規則之力一瞬間扭曲了周圍的空間,將陸元希整個人局限在裡麵,圍繞她的所有規則不斷改變,靈氣被最先剝離,隨後是視覺,然後是聽覺……
在扭曲的規則之中,你看到的不再是真實,聽到的也不再是聲音,一切都不合常理起來。
在聽覺徹底被剝離開身體的那一刻前,陸元希聽到了二星主的一聲低歎。
那是一聲悠長的歎息。
隨後,帶著凜冽的殺意。
“作為對手,本座願意親手了結你。”
沉默……
四周陷入了無聲的寂靜。
在無儘的黑暗中,陸元希睜開了本來無法看到任何東西的雙眼。
她也確實看不到。
大乘期星主的出手,讓她在對方下手的那一瞬間,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但她早就布置好了先手。
如果全然沒有準備,誰又敢單槍匹馬挑上二星主?
她又不是真的傻。
陸元希最是惜命,哪怕看著她的所作所為,其他人並不認同這一點,她自己卻清楚,這是真的。
她很少做自己沒有準備,沒有把握的事。
如今亦是如此。
親自了結嗎?
陸元希眼前浮現的因果線交錯而縱橫,她伸出手來輕輕撥弄了下因果。
下一刻,方才被規則所更改的聽覺就重新回到了她體內。
一個呼吸。
兩個呼吸。
在因果的顛倒下,一切都在被逆轉。
陸元希的唇角勾起了一點弧度,淡淡的笑意重新出現在了她的眼中。
“是嗎?”陸元希輕念出聲。
殺了她,可絕沒有這麼簡單!
腰間的本命靈寶道一印在她心念一動之際,重新飛回到了她的掌心當中。
腳下靈盤本來已經萎縮到極致,在白玉印章握在手心的那一刻,重新被注入了能量,不斷地向外延伸,恢複……
既然二星主已經把她放在了對手的位置上。
就應該能猜到,她沒有那麼好對付才對。
陸元希在那規則之力所形成的巨繭之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呼出來,平複了一下澎湃的心緒。
越到這種時候,越要冷靜、清醒才行。
如果沒有算錯的話,這會兒……她的小夥伴們,應該也已經來了。
……
規則之力無色無形,但當規則之力所化的星辰領域核心聚集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便會形成一個不斷收縮的巨繭。
每收縮一寸,就代表著裡麵的人,被更改了一項規則。
這是二星主所操控的領域的具象化,出於對陸元希的重視,他幾乎將三分之一的能量都放在了陸元希的身上。
如“明凝”這樣的存在,不能為他所用,就一定要殺死才行。
二星主的目光注視著規則之力的進度,事實上,他並不認為在之前幾次騙過了他的“明凝”,會這樣輕而易舉的死在他的領域之中。
如果她真的死了……
二星主那雙猩紅的血眸微微發深。
那也隻能說明,她不過如此。
隻有能從他一次次不留餘地的攻擊中活下來的修士,才有著成為他所期待的存在所應有的潛質。
二星主甚至說不上來,他到底更希望對方活下來,還是就這麼死在規則之力下。
“明凝,你可千萬不要讓本座失望。”二星主低言了一句。
……
被陸元希所期待的姬雲昭、楚行雙他們,先後在曦妙的聯係下,找到了她和二星主的所在。
先前陸元希在察覺到二星主蹤跡的那一刻,便決定為自己留下一道後手。
或許不止一道。
曦妙代表的恰好是其中之一。
由同樣知道陸元希去向的曦妙,通過神道法門,短暫的聯係到其他幾人那裡,將他們聚集在一塊,數著陸元希所告知的三柱香的時間,趕到她方才孤身前去的地方。
這是在陸元希的籌劃中,最安全也最穩妥的一種方式。
曦妙幸不辱命。
神道法則在這方空間中無疑受到了不小的壓製。
但同樣的,曦妙所供奉的神主,夕照宗的開山祖師司徒夕照也在注視著他們。
司徒夕照並沒有辦法穿透日月天河輦的阻隔,看到蕭青珩大乘期心魔劫中的畫麵。
但在蕭青珩身上忽然爆發出的那種無儘悲涼之意,卻隔著萬千重空間,讓注視著這一切的五位道主,同時感受到了那種共鳴。
因為他們同樣經曆過那樣的時刻。
在好友蕭青珩以身赴死,殉道華州之後,天地之中一陣蒼茫。
原來的蒼山宗土地成了新生的人間孤島,友人殘留的血肉和能量全部墜入橫亙在孤島和修真界之間的珩海之中。
薛蘿道友亦被海水包裹,被帶入深海,永沉於蒼山宗和珩海之下。
司徒夕照永遠都忘不了當初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比起蕭青珩,薛蘿和她的關係可能還要更好上幾分。
好到了,遠比司徒朝華這個她血脈上的親姐姐,更像是她的姐妹。
司徒夕照的心中充滿了悲痛。
昔日盈盈淺笑的薛蘿道友,風姿勃發的青珩道友竟先後殞命,這讓她在心裡永遠都殘留著對二星主的仇恨。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如果她的徒子徒孫能夠在日月天河輦所構造的世界裡殺死二星主,司徒夕照絕對拍手稱快。
隻可惜,他們還差了很多。
哪怕是那個耍弄了濁族不止一次的元後的小丫頭,都不一定能做到。
縱使早知如此,但真正發現還是做不到,還是讓司徒夕照有些可惜。
逍遙子最是清楚他們這位夕照道友在想什麼,怕她鑽了牛角尖,出聲開解道:“夕照道友。”
“青珩道友他已經大乘了。”逍遙子振聲發聵,喝醒她道。“已經不一樣了。”
司徒夕照驀地從方才那種狀態中驚醒。
是了,一切已經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