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夢雪忙推門進去。
人尚未走近屋裡, 已被鋪天蓋地的疾聲厲語砸到。
“我在你們店裡買衣服,買回去衣服就爛了,你們說,這往哪兒說理去?你們這是賣的黑心衣服啊!”
“當初買衣服的時候, 你們說得老好聽了, 還什麼三十天內如果不滿意, 可以給退給換, 我這買的才幾天, 轉臉就不認賬了,這樣合適嗎?”
“我一開始來的時候隻想買一件來著,是你們,可是你們,左一句‘姐你穿這個好看, 特襯你膚色’, 又一句‘咱們女人啊就該對自己好點, 買件衣服怎麼了, 多嘗試新風格’, 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哄得我買了七八件, 虧不虧心!”
“你們是不是見誰都這麼誇啊,把人誇得五迷三倒,然後就跟我一樣頭腦一熱,說買就買?我想想我都氣!”
一個女人唾沫橫飛, 痛斥店裡暴行, 也是想通過把她的經曆說出來,在圍觀者之間尋找共鳴。
正是劍拔弩張之際,曾書年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們可是有職業道德的, 並不是見誰都誇的。”
蔣慶楠實在,跟著點頭:“那得長得真好看的,我們從不睜眼說瞎話。”
廖小月瘋狂點頭。
本來氣氛到這兒,挺緊張的。
有人氣咻咻的,還被這些人圍著,大家之間就有種對立的姿態,一個弄不好可能就碰出火星子,然後說不定雙方會乾架。
愣是沒想到,這種關頭了,這家店的員工來個這?!
剛唾沫橫飛罵了好一通的女人都一愣,一刹那間竟是噎住了。她單手叉腰,潑辣無比,本蓄足氣勢,再劈頭蓋臉罵這些人一頓,好發泄心中的怒氣。
這竟然……險些讓她罵不出來。
他們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沒人不愛聽好聽話,她也是。
罵是罵不出來了,心裡倒還有氣,嘟囔了一句:“話你說得好聽,衣服壞了也得給個說法。”
曾書年:“姐,我們不是說好聽話,說的是事實。不過您不愛聽,我們可以少說、不說,全憑你喜好。”
女人:“……”倒也不用完全不說吧?
曾書年:“姐,我能看看你這個衣服哪兒壞了嗎?您先彆急,也彆氣,我要看看,是想看仔細了,剛才為啥小月說不能退啊,一來是這個衣服咱洗過了……”
女人剛要說“洗過了憑啥不能退,我買了新的不洗咋穿,一穿就壞還賴我洗過了嗎”。
曾書年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飛快道:“當然,這隻是一個原因,咱們衣服要是質量問題,那肯定會給您一個滿意交代的,這是我們老板千叮嚀萬囑咐的。”
他一抬眼,看見了許夢雪正站在人群外,許夢雪朝他點點頭,曾書年得到肯定立馬道:“姐,我們老板就在這兒,由我們老板來作證。”
女人:“你們老板,她在哪兒?”
許夢雪穿過人群,走到吵架風暴的最中間,對她說自己就是老板。
“我就在這兒看著,我們員工都是經過專業培訓的,先讓他們處理,聽聽他們怎麼說。如果他們處理得您不滿意,您立馬和我說,怎麼樣?”
女人小聲嘟嘟噥噥“怎麼這麼費勁,你直接處理不就完了,員工能頂用嗎”,轉而想到被他們仨捧得飄飄然的時候,沒好氣道:“她說的員工就是你們仨?也行吧,我先聽聽看。”
有點傲嬌,又有點不情願,像個驕矜彆扭的大貓。
曾書年:“姐,小月說您衣服不能退的原因,是因為您這個切口,是非自然切口。”
女人瞪眼:“你整我能聽得懂的,啥叫非自然切口?”
廖小月迅速回答:“就是你的衣服是被剪壞的,不是自然破的!也不是我們本身的質量。姐姐,你還記不記得,衣服當時你走之前,我們是全部檢查一遍的,沒有開線,也沒線頭,沒有什麼問題的,而且您身材好,很苗條,穿衣服又不會把衣服繃得緊緊的,您覺得是自己給繃開的嗎?”
女人繃住臉,似乎不滿道:“說話就說話,好好說,彆上來就誇人,誇人該有問題還得處理。”
他們說話太好聽,整得她發難都跟找事一樣,多少有些不自在。
廖小月憋不住先笑了:“好好好,我們不誇,咱們實話實說。現在您跟我一起看這個口子。”
以她的意思是,如果是開線了,那必定是有線頭的,也能看見開線的痕跡,但是線壓的地方就在旁邊,好好的,沒有開,說明不是開線。
現在這個口子很平整平滑,因為布料的原因,真是繃開了,那也不會是這樣,得是有棱有角、參差不齊的,現在的太齊了。
女人將信將疑,不太信服她說的。
曾書年道:“小月,你把衣服給我。”
廖小月把衣服遞過去,曾書年接過衣服,找出完好無損的另一邊。
他說道:“姐,我用你這件衣服給你演示一遍,你看看是不是小月說的哪種。
“如果是,我個人賠你一件衣服,因為我把你衣服給你撕扯了;
“如果不是,是我們店裡的原因,那我們老板讓怎麼辦怎麼辦,我們給你道歉,讓你好好買衣服,本來挺高興一件事,卻把你弄得不痛快。”
有的時候人生氣,可能真不是光因為事情本身讓人惱火,很大可能是跟這個事情相關人的態度令人上火。
衣尚服飾的人,從員工到老板,除了最開始說句不能退之外,從始至終態度都很好。
要真是他們說的那個原因,人家最開始態度也不能說不好,隻是陳述事實罷了。
女人點了頭:“按你說的來吧。”
刺啦一聲,在另一邊幾乎同樣的位置,衣服被扯開一個大口子。
曾書年讓女人來看這個口子,給她看兩者中的分彆。
其實不用曾書年多講,女人已經看明白了:這兩個口子不一樣,有很明顯的區彆,剛撕開的口子很明顯毛燥一些,而她之前有的那個,並不是。
女人臉色很不好看,也很尷尬,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找來找去,原來問題出在她自己這邊,多少令人尷尬。
許夢雪這時開口了:“聽剛才的意思,您也經常來我們店裡,這次到底是個意外,讓您挺不高興,冒昧問一下,您有我們店裡會員卡嗎?沒有的話,給您補一張,衣服的話因為情況特殊,我們這邊上手也給您撕扯了,也賠您件新的。”
曾書年:“老板,我撕的,我自己賠就行。”
許夢雪笑著拒絕:“你為店裡解決問題,不會讓你自掏腰包,這不合規矩。”
任曾書年再說什麼,許夢雪都沒點頭。
女人此時已很尷尬了,她很不好意思。
她這個人就是自己有理,那就是理直氣壯,誰敢來說三道四,立馬就給噴回去。但要是她沒理,她哪怕是個潑辣性格,也不會把黑的說成白的,硬給自己貼金。
這會兒就是這樣。
她連忙擺手:“不用不用,衣服我拿回去處理,你們彆管,也彆賠我。我自己沒搞清楚上門,也給你們帶來挺大麻煩,挺不好意思的,再賠我衣服,我受不住。”
許夢雪:“我們說出去的話自然要做到,不然以後也沒法兒立足。”
女人:“不用不用。那要不這樣吧,雖然我上回已經有會員卡了,就按你說的,再給我一張就行,彆的啥都不要,也啥都不用。”
她還不忘給圍觀的客人們打招呼,“大家夥兒可都看見了、聽見了啊,人老板和員工態度都好得很,我這個衣服是洗了,不光洗了,破的地方也不是人質量問題。說不好聽的,這沒弄清楚就上門來,弄得我跟專門來找茬兒似的,都沒臉多待。你們知道就行,不是人衣服的問題。”
女人說完,也沒來及登記,匆匆掩麵離開。
若看她之前那副樣子,哪會想到她是這樣。
之前還以為不管咋樣都不會善罷甘休。
圍著的顧客一時暫未散開,許夢雪環顧四周,朗聲道:“讓大家也都跟著受驚了,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在店買東西的顧客也都可以和小年小月他們說,登記為會員,享受會員價。如果不想登記的,也沒關係,也可以按會員價走。抱歉了,讓你們的體驗受了影響。”
許夢雪道完歉,鞠躬。
曾書年三人跟在後麵,一起道歉鞠躬。
顧客們都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特彆是目睹前因後果的人,更是很清楚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禁道:“沒事沒事,也不關老板的事,讓你破費了。”
這件事就算這樣輕輕揭過去了。
對店裡沒啥負麵影響,倒是因為剛才鬨了一通,好多人想看熱鬨,然後都跑過來、聚在一起。熱鬨一散場,他們想著“來都來了,不如看看”,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在店裡逛一逛。
曾書年三個人使勁渾身解數,許夢雪也跟著一起,招待這些客人。
這些客人在一句又一句真誠又有力的誇誇麵前,逐漸暈頭轉向、迷失自我,忘記自己最初來此的目的,最終掏錢買衣服。
等到買完衣服,出門回去,被迎麵而來的風一吹,腦子的熱度才算逐漸散去,恍惚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可不是買衣服,這咋買了一堆衣服出來?
他們不由想到先前那個女人的痛斥,說他們總是誇誇誇,說這也好看那也漂亮的,在他們嘴裡根本沒有什麼醜和好看的區彆,唯一的區彆應該是好看和更好看。
難怪人家剛才那麼來氣呢!
誰被這樣誇,回去發現質量不好,肯定生氣得很。
不過,他們想到,剛剛臨出門已經檢查過了,沒有啥問題,除非有人故意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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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故意破壞,女人就是深受其害得的之一。
她沒好意思要賠償的衣服,左右不過十幾塊錢,她還犯不上去圖這個。本來她就是不爽對方質量不好,花錢買難受。
不是人家質量問題,就是家裡問題。
她氣衝衝回到家,把衣服狠狠甩在客廳,抱臂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等人。沒一會兒,終於有人敲門了。
是她表姐來了。
他們之間關係拐七拐八,拐得很遠。也是長時間不怎麼聯係,今年才輾轉聯係上,兩家發現當年長輩們雖然走散了,但沒想到後輩們竟然不約而同地來到了封城了,那不如建立起聯係,畢竟大家都是親戚。
多一個親戚多一條路嘛。
這不,她去衣尚買衣服也是她表姐給出的主意。
她表姐現在賣衣服,說是人家衣尚上過好幾次報紙,很有名氣,人還挺多,主要衣服款式啥的都很新,比百貨大樓那些要好看多了。
她沒啥彆的愛好,就愛買買衣服鞋子啥的,這樣一聽,自然是過去了。
去了,就沒能幸免,買了不少衣服回來。
後來壞了,也是她表姐說的。
她想不出彆的,就覺得是表姐在她身後搗鬼。
她當初可記得,這件衣服到她表姐手裡之前是好的,從她手裡回來就壞了,說是質量有問題。
她沒多想,找上門,今天丟好大一個臉。
女人望著出現在門口的人,冷笑:“你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心虛不敢來了。”
來人笑:“怎麼會,我做什麼了我心虛?是不是今天去那個衣尚,惹一肚子不痛快?”
她自己都是賣衣服的,自然知道賣衣服的人最痛恨的就是沒事找事的顧客,尤其是那些嚷嚷著質量有問題要退貨的人。
那要真質量有問題,你當初買的時候乾嘛了?怎麼就沒看出來?非得買後再過來退,最惹人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