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的手很纖長。
指腹上, 帶著少許繭子,那是日積月累用筆留下的痕跡。
那雙手撫摸撫摸在他的側臉上,然後慢慢往下滑, 最終順著脖頸落到了胸膛上。
他的動作很輕, 仿佛是在撫弄著什麼細膩的瓷器;那雙眼看得很仔細,流連忘返的程度讓允礽恍惚以為自己是某種賈珠異常喜愛的小甜餅。
儘管賈珠已經不能再那麼瘋狂地納入甜食,可他對甜品的熱愛依舊無與倫比。
有些時候太子甚至會有些嫉妒,因為賈珠每一次看著那濃鬱香甜的糕點時,那珍惜的眼神, 渴望的視線, 都仿佛以為他傾注了許多愛意……
可他此時此刻在賈珠身上感覺到的,卻是更加濃烈萬倍的情感。
賈珠的情緒, 總是淡淡的。
不論是起走坐臥,舉手投足, 他都是優雅從容。從來不曾急躁過, 那種慢悠悠軟綿綿的感覺,叫人看了總是舒心。
可是這樣一個看似溫和, 從未有過急切的人, 如今望著他的眼神卻是非同一般……像是一個渴水的人望見了汪泉, 仿佛懼怕黑夜的人看到了光明, 那讓太子的胃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扭曲。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恐懼的蝴蝶在振翅。
太子清楚自己是個什麼脾氣, 他並沒有阿珠眼中那麼良善,也從不是一個好人。
他就像夢裡的“他”。
他其實與“他”並沒有什麼差彆, 隻在於某些事情的發展不同, 才叫他還不至於表露出那麼殘忍的一麵。
可太子到底知道那晦澀黑暗是存在的, 奇怪的是……賈珠對於允礽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或許比他還要清楚。
太子不知道,這為什麼沒有嚇走他?
如果是其他人,那麼他會有千萬種辦法可說。
為了錢,為了權利,為了地位,為了可以犧牲掉的一切。
以他身為太子的身份,想要叫人喜歡上他並不是什麼難事,甚至無需他動動手指頭,都會有人前仆後繼,為了他的身份巴結他。有千萬種可以選擇的人,可是唯獨擺在他眼前的這個……人,或者謎團,是允礽時至今日都還未膩味的存在。
膩味……甚至將這個詞吐露出來時,允礽都懷有一種隱秘的陰鬱不快。
這樣的詞又怎能落在賈珠身上?
他想描繪他。
用他的眼神,用他的聲音,用他的手,用他的一切,嘗試著一遍又一遍的觸碰,他將那些觸碰得到的反饋在心裡,飛快勾勒著屬於他的圖像……一次又一次,一種可以稱之為柔軟的東西,在允礽的胸腔裡跳躍著。
那是如此明亮輕快,將那些堆積在太子心頭的陰鬱擠占而去。
他試圖……
允礽停下動作,注視著兩頰微紅,正在輕輕仰頭歎息的賈珠。
美。
他的心口輕輕這麼說。
我的。
允礽低下頭。
他虔誠地在賈珠的額頭貼了貼,然後是鼻子,緊接著是唇,最後落在了他的脖頸處。
肌膚相貼。
——太子無法描述他究竟有多想念這種觸感,但他感覺到了一種隱秘的窒息感。
他想要觸碰,毫無阻礙,肆無忌憚地與賈珠糾纏在一起,他想要描繪那樣的阿珠,看他大笑,害羞,快樂,尖叫,任何一幅畫卷都會潛藏在他的心裡。
允礽閉了閉眼。
“怎麼了?”
他能夠聽到阿珠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地問,有一雙手落在他的身上,從他的後脖梗撫摸到了背脊上。
“沒有。”
允礽忍下著那眼角奇怪的熱意,將人抱得更緊,總算從這麼近的距離,嗅聞到了那獨屬於阿珠的氣味。
被藏在浮動的香氣之下,極難尋找的氣息。
——我的。
他聽到心裡的惡獸低低咆
哮。
…
四皇子看到滾球時,臉上帶著喜悅的微笑。
雪白的小狗以一種非常莽撞的姿態撲入他的懷裡,連嗚嗚叫的聲音都比平時要低。四皇子有些奇怪地看著懷裡像是在尋求安慰的小狗,眼神犀利看向了身後看守的小太監。
這個小太監臉色非常蒼白,而從他的神情上四皇子也看得出來,似乎有什麼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四皇子的神情淡了一些,“蘇培盛,帶他下去。”
四皇子看起來好似輕描淡寫,但是蘇培盛已經知道,四皇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上前一步攔住了,似乎要說話的小太監,低低開口,“四皇子現在心情好,不管有什麼事兒,都莫要打擾他,與咱家說說看吧。”他不著痕跡,將人帶了下去。
蘇培盛得說,他在看到這個小太監的時候,心中就有不妙的感覺,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兒會是這麼麻煩。
畢竟在四皇子身邊的宮人都應該知道,總有一些事兒是不可觸碰的,德妃娘娘和十四皇子應該也算是其中之一。
他在聽完那個小太監說的話之後,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宮中有無數個偏僻無人的地方,你偏就要帶滾球去禦花園。若非遇到了賈大人,你要怎麼回稟四皇子?”
在蘇培盛的目光之下,那個小太監瑟瑟發抖。
他竟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若非賈大人突然出現那一刻,他的腦子全是空白。
可他是知道的,如果他任由著十四皇子身邊的人打死了滾球,那四皇子必定會非常、非常不高興。
小太監顫抖著身體說道:“奴才,奴才隻是想著滾球,喜歡那裡,便常帶著它過去……隻是沒想到十四皇子身邊的人如此……”
沒想到?
蘇培盛在心裡冷冷哼了一聲,這可不是想到沒想到的事兒。在那位德妃娘娘的心中,十四皇子自然是比四皇子要重要一些,不然十四皇子身邊的人必定不敢這麼囂張。隻是這些事兒藏在心裡也就罷了,蘇培盛自然不敢放在麵上這麼說。
他叫人看住了這個小太監,而後急忙回去,將他知道的事兒說與四皇子聽。
這時,四皇子的手中拿著一個類似圓盤的東西,遠遠丟了出去,而滾球活蹦亂跳地,甩著尾巴朝著圓盤飛去。
那翹著尾巴的小狗狗可高興極了,再沒有剛才的情緒低落。
“我想也是。”
聽完了蘇培盛的話,四皇子麵無表情地挽著袖口,“珠大哥讓他一定要回來說一聲?”
“正是。”
四皇子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賈珠這一聲吩咐是為了什麼?
“嗷嗚——”
滾球叼著圓盤,非常興奮又回來了。
他蹲坐在四皇子的跟前,那顆小狗腦袋抬頭看著四韓子,圓溜溜的大眼睛,滿是對他的信賴。
四皇子看了滾球一眼就忍不住笑起來。
他蹲下來,揉著小狗腦袋,有些喃喃說道:“怎麼會有人想要欺負你這樣的小狗?”
這話一出,四皇子突然陷入了沉思,不知想到了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站起身來看向蘇培盛。
“那個小太監在哪兒,帶上他。”
蘇培盛:“爺,您要去哪兒?”
四皇子吹了個口哨,滾球立刻就跳上他的膝蓋,被他抱在懷裡。他大步朝著門口走去,擺擺手,“去乾清宮。”
蘇培盛有些明白,卻又有些不太明白,但還是急忙忙跟了上去,然後又將那個出了事兒的小太監一起帶了過去。
到了乾清宮前,聽到消息的殿前太監趙昌,出來瞧了一眼,看著四皇子這又是帶人又是帶狗的模樣,驚了一下,賠笑說道:“四皇子,您這是……”
四皇子就好像是雨打的芭蕉一樣,垂下了小腦袋,有些緊張說道,“阿瑪在嗎?”
“
萬歲爺正在批改奏章。”
今日皇上的心情還算不錯,也沒有其他的吩咐,麵對還算得寵的四皇子,趙昌自然沒有攔著。
四皇子有些扭捏地點了點頭。
乾清宮內,皇帝聽說四皇子求見,倒是有些好奇。
他這個四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年的變故,總是有些沉默寡言。在他的麵前不怎麼愛說話,不過功課上倒是沒什麼問題,師傅也偶爾讚歎幾句。
這種主動求見的事兒倒是少有。
康煦帝既然有了幾分在意,自然不會把他拒之門外。隻他的確沒想到,四皇子除了自己之外,還帶了一條狗。
皇帝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那個站在門邊上的小太監,而後看向已經跪下行禮的四皇子抬了抬手,“起來罷,禛兒,今日你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雪白小狗緊緊貼在四皇子的腿邊兒,不敢叫,也低著腦袋。還有一條大尾巴夾在了屁股底下,看起來,竟像是個有些做錯事了的小孩。
四皇子有些尷尬地說道:“阿瑪,孩兒做錯了件事兒,正不知怎麼解決,故才想求救於阿瑪。還望阿瑪父王,能指點明路。”他說這話時有些吞吞/吐吐,臉上還飛著羞愧的紅。
皇帝聽了心中,有幾分好笑。
在他看來,四皇子小小年紀,又不是那種愛惹事的,平時除了有些沉默寡言之外,也沒什麼毛病。最近得了滾球這條小狗之後,聽說性情開朗了不少,也叫他這個做父親的放寬了心。
如今他聽到四皇子這麼說,便笑了笑。
“那你可得先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皇帝甚至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打算仔細聽他怎麼說。
這是因為四皇子從前就不曾主動找過他,也因為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就像是個犯了錯事兒的小孩不知怎麼解決,暈頭轉向地來找長輩投靠,這自然讓皇帝這個做父親的心生憐愛。
不過在四皇子將發生的事兒告訴皇帝之後,縱然是康煦帝也有些頭疼了起來。
他看著四皇子可憐巴巴的模樣,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
他總算知道,為何剛才四皇子進來的時候,是這個模樣,如今說話,又為什麼猶猶豫豫,不敢放開了說……這事兒關係到德妃和十四皇子,那對四皇子而言,的確大不相同。
康煦帝自然知道永和宮的小問題。
不管是德妃對十四皇子的偏重,還是四皇子在永和宮的為難,皇帝不說知道個十成十,但也是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