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林如海卻是看了出來。
他看向林如海,苦笑著說道:“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
林如海淡淡說道:“皇上既然命我來此,自然總該要做些什麼。趁人病要人命的確是好手段,然我自不可能坐以待斃。讓黛玉去京城,是為了免了我的顧慮。”
一處官場,總會有明爭暗鬥。
而在揚州這個地盤上,能出的事情,自然和鹽政有關。
賈珠隻要一想到這點,便有些心驚肉跳。然這並非他在乎的,他擔憂的是林如海話裡流露出來的意念。
賈珠謹慎地說道:“我自會保護好黛玉,也會帶著她平安入京。隻是姑父,您也知道,女子在世艱難,失去母親已是悲痛,若是雙親不在,哪怕有人庇護,不管是將來生活,亦或親事,財物,都容易遭人算計。”他說到這裡時,長長吐了口氣,“哪怕是至親至信之人,都未必不會改變,您不覺得,愛之珍之的存在,還是要自己好生看顧,方才不叫人恐懼嗎?”
林如海抬眸,緩緩地看著賈珠。
過了好一會,林如海低笑出聲,“以我看來,賢侄不該懷有這樣的想法才是。”
賈珠笑了笑,“那在姑父看來,我應當是什麼模樣。”
林如海悠悠地說道:“雖不至於會輕信他人,然賢侄定也有信任在意之人,可從方才的話看來,卻是有些悲觀極端。”
賈珠搖頭,“我隻是覺得,在最要緊的事上,一旦產生了可托付的想法,便容易出事。因為,最為在意的人,隻有自己,不是嗎?”他看向林如海,“正如黛玉,眼下也隻有姑父你了。”
林如海瞧著賈珠那雙清潤的眼,倒是有些苦笑。
敏兒的這位好侄子,倒是敏銳過頭了。
“如此說來,倒也是不錯。”良久,林如海方才這麼說,歎息著道,“不過,黛玉入京,是你姑母去世前的心願,讓她在嶽母膝下教養幾年,對她沒壞處。”
“合該如此。”
賈珠的笑意,總算是多了幾分真心。
而他也悄然鬆了口氣。
儘管,隻是放了一半的心,可最起碼,沒再那麼嚇唬人。
方才林如海的話叫他的心跳動起來,那是一種潛意識感覺到危險的反應,他這位姑父似乎存著些拚個魚死網破的毅然。
似乎在姑母去世之後,他就存有這份心思。
賈珠的三言兩語未必能說服林
如海,可若是能叫他惦記著唯一的小女兒,哪怕隻在片刻,也或許能稍稍改變他的心意。
讓黛玉接受這件事,也花了一二日的功夫,或許是之前賈敏曾經與她說過什麼,小姑娘雖是情緒低落,最終自是接受了。
林府本來就做好了準備,一旦決定下此事,便很快將該收拾的收拾起來。
林如海則是建議賈珠在臨走前,可以去揚州走走。
“這些天你都困在府上,臨走前瞧瞧這揚州的風光,卻也是不錯。”林如海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彆到頭來,隻是一路忙碌,倒叫你太過操勞。”
賈珠接受了林如海的好意。
彼時他的身邊倒是跟著不少人,出行雖是有些明顯,可林家人知道這些侍衛都是太子撥給賈珠的,自然不會有任何的意見。
那位跟著出行的管家雖瞧著有些奇怪,卻什麼都沒說。
這年節,林家因為賈敏的去世非常低調,可揚州的街頭卻滿是熱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滿著各色的聲響。偶爾炸/開的鞭炮聲,為這年節增添了幾分趣味。
管家解釋:“這幾日有廟會,所以瞧著才這般熱鬨。”
賈珠在攤位上掃過,含笑說道:“瞧著倒是與京城不同。”
街道上的人實在是太多,那些原本散開的侍衛們已經回到了賈珠的身邊,那團團圍住的模樣,讓管家不由得在心裡腹誹,這位賈府上的公子哥也未免太過嬌貴了些。
他們走了一道,不知不覺就往熱鬨中去。
來往的人幾乎肩擠著肩,難以轉身。
江九靠近賈珠,低聲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手已經抓住了刀柄。
“似乎有些不對。”
那些叫賣的攤位和各種來往的人群/交織在一處,根本辨彆不出任何的苗頭。然賈珠信任江九,畢竟他跟在自己身邊已經好幾年,一直都非常穩重。
賈珠:“那就回去。”
江九四處打量了一眼,然後朝著周圍比劃了一下手勢,頓時,便有更多的人圍上來。
這遠比之前管家所知道的數量還要多上不少,一時間,那個管家的臉色看起來都有些古怪。
賈珠歉意地朝著他笑了笑,便去與江九說話。
在這樣的人潮中,來往的人的確太多,便容易出現疏漏。然江九將之前那些散落在各處遠遠跟著的人全部都調了過來,這個數目超過了當初帶去林府的數量,看起來是有些隆重,卻也叫他們離開了剛才那處擁擠的路段。
在離開了廟會繁華之處後,他們立刻租了一輛馬車,將賈珠送上了馬車,然後其餘人跟隨在馬車的周圍。
管家有些愣愣地跟在馬車的身邊,聽著賈珠和江九的對話。
“您今日就不該出來。”
“但結果不算壞,不是嗎?”
賈珠笑了笑,讓江九的臉色更為不滿,可是他又不能說什麼。
因為賈珠說得的確沒錯。
今日的事情證明了的確有什麼人在跟蹤著賈珠。
就在剛才的街道上,江九敏銳地留意到那些雜亂的人群裡,有一些視線古怪地停留在他們的隊列中。
如果隻是普通的來往人群,不會這麼細致,持久地打量。
在意識到這點時,江九直接將之前沒送入賈府的那些潛伏的侍衛叫了出來——當然,在他們踏足揚州的第一天,就已經讓他們各自化整為零,潛伏在各處了。
這超乎預料的侍從數量,或許打消了盯梢者的目的,讓他們順順利利離開了。
“這也打草驚蛇了。”江九舔了舔唇,敏銳地觀察著四周 。
賈珠歎了口氣,“我倒是覺得,早就已經打草驚蛇了。”他點了點周圍馬車的那些人,聲音低了些,“這些可都是太子殿下加派的人,如果殿下什麼都沒發現的話,那這些人是為何而來?”
江九一瞬間明白了。
太子殿下定然是有了行動,察覺到了什麼,這才會將更多的人送到賈珠的身邊。
過了好一會,江九歎息著說道:“當初卑職被派來大爺身邊時,可從來沒想到過,會比從前還要刺激。”
賈珠撫掌大笑,“那可真是連累你了。”
江九抿著唇,卻還是壓不住那淡淡的笑意。
到底不是件壞事。
如當初那種守著皇宮一成不變的日子,也未必有現在快活。
…
賈珠回到賈府後,這發生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林如海的耳朵裡。
那個管家自然不可能什麼都不說。
林如海派人來請賈珠,待到了書房,省略了那些無謂的客套話,直接進入了主題。
林如海擰著眉,溫聲說道:“賢侄的身邊,似是有人在盯梢?”
賈珠沒多少猶豫,便將自己身邊發生過的事告知了林如海。
除了那些不合適說的事情之外。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像是沒想到,賈珠為何會和白蓮教扯上關係。
過了好一會,他方才輕聲說道:“我也曾聽說過他們的一些作為。倒也不完全是錯的。”這話說來有些危險。
賈珠看了眼林如海,輕笑了起來,“姑父說得是。”
白蓮教早些時候的一些教義,自然不完全是錯地。
不然他們是怎麼生生不息,存在至今?
為了百姓不被欺壓而抗議,甚至更早一些時期,他們的出發點也是為了那些遭災的農民。所以,賈珠在想起這個教派時,也是深感世事變遷,人心易變。
發展至今,從反清複明,再到後期暴動,就不隻是為了農民百姓,更多的是為了爭奪/權力的鬥爭。
就像是好的東西容易被腐化一般,白蓮教自然也是如此。
當一件事不再為了他人,而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就失去了所謂大義的立場。
林如海平靜地說道:“揚州內,自然也曾有過這些教義的流傳,雖然後來朝廷打擊過又少了些,但還是存在的。賢侄,早知如此……”他忽而頓了頓,看向賈珠,半晌,苦笑著搖了搖頭,“是了,你不應該不知道才是。”
賈珠略帶歉意地說道:“姑父,請切莫認為這是您的失誤,此番乃是我有意為之。正如您所說,我的確猜不透這件事,本會與我到底有什麼關係。”他的聲音變得更加輕柔了些,“所以,趁著這個時候,我想知道這個答案是為何。”
林如海笑了笑,瞧著賈珠說道:“你這是想反客為主,主動引君入甕呀。”
賈珠:“我也隻是個猜測,沒想到真的會惹來……”他吞下話尾,“請姑父莫要擔心,這定不會牽連到表妹。”
林如海“唔”了一聲,“我在意的倒不是這個。”
他一雙漂亮漆黑的眼眸注視著賈珠,好半晌才說道。
“賢侄倒是要多在乎自己才是,這麼隨意便將自己當做是誘餌,老太太知道,怕是要不高興的。”
…
不高興。
賈珠在意識到不隻是老太太會不高興時,江九那已經傳來了好消息。
那一日的引蛇出洞,的確有所收獲。
那些盯梢的人在意識到他們或許是被誘騙之後,他們不止撤離得很快,就連據點也立刻就撤了,似乎是害怕被人順藤摸瓜。
可有一個人還是在逃離的過程中,被侍衛給抓住。
儘管隻有一人,卻也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畢竟他們才是地頭蛇,賈珠原本還以為不會奏效。
他沒有在林府上見這人,而是讓他們尋了一處住店,翌日才帶人過去。
然在見到那人時,賈珠卻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他盯著那個被捆起來的瘦小男人,過了好一會,方才露出個奇怪的表情。
“你是個小沙彌。”
儘管隻有幾分相似,可是賈
珠還是認了出來。
如此,許多事情,突然在那一瞬間得到了解釋。
比如證詞,比如那個湊巧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