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寶玉,如今你也能說出這番話?”賈珠感慨地笑了起來,“那看來,也不像是你說的那般一竅不通。”
寶玉聽著賈珠故意打趣的話,皺了皺小臉,“……我聽說,林姑父更喜歡,聰明些的人。”
林如海當年考中探花,也正是年紀輕輕的時候。一路走到今日的地位,當然是靠著自己的能耐。
賈珠一看到寶玉如此,便知道他在努力琢磨,是為了討未來嶽父歡心。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林姑父喜不喜歡你,這的確很重要。不過比起這個,黛玉對你……這才是重中之重罷?”
寶玉扭捏了起來,小臉紅紅的。
這般瞧著,便是有幾分可能。
賈珠笑了笑,生怕他臉皮薄,就忙轉移了話題,繼續說起剛才的事。
“……所以方才說忠順王有些蠢,槍打出頭鳥,他不過是被人推出來的棋子。要問的,自然是……誰給他的膽子。”
寶玉冥思苦想,好半會,他的視線緩緩地落在賈珠的身上,“……大哥哥,不管到底是誰,還望大哥哥要小心謹慎。”
寶玉未必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他敏銳地意識到,這件事,或許和賈珠有什麼關係。
……一種,千絲萬縷,不可分割的關係。
…
這些時日,薛蟠跟著母親妹妹一路到了京城,可比在老家要快活許多。京城有著全天下最時興的東西,就算是在江南等地剛出的新花樣,也會眨眼間被送到京城來。隻要給得起錢,什麼東西都能給他找來。
薛蟠一下子就忘記了之前惹出來的事情,開始逍遙快活起來。他出手闊綽,對跟班又很是大方,很快,他的身邊就聚集了不少人。
他原本是跟著寶玉在賈府讀書,可因為這幾年的先生比之前的師傅要嚴苛得多,看不慣薛蟠這樣的作為,明裡暗裡和賈政提起過幾次,賈政一時惱怒,去尋了王夫人 ,這才刹住了族學內不該有的風氣。
然這學內明麵上是止住了,可是這私底下,卻是該怎麼玩怎麼玩,隻要不鬨到先生的跟前,他也再懶得理會。
寶玉和薛蟠雖然有著親戚關係,可偏偏他的學業重,除了這裡,歸家去還得好生學習。儘管寶玉本性如是,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可已經比薛蟠好上許多,整日裡也不怎麼能見到人。
薛蟠也不在乎,手裡有錢,就自己玩著自己,閒著沒事,就逃學帶著人出去耍。
這日,剛下過雪,地上素白,走路稍顯濕滑,過往的百姓走起路來,都是小心翼翼。
就在路中央,一輛馬車疾行,車夫的鞭子甩得飛快,好似根本不在乎這點危險。車馬上,好幾道笑聲爽朗撒下,正在為這刺激高興得大叫。
來往行人紛紛避讓,心裡不免腹誹,罵上幾句。
“薛大爺,這天寒地凍的,在外麵也沒什麼趣味,不如,還是去上次的賭坊?那地方快活,也熱鬨。”
“誒,總是去賭坊有什麼趣味?不如去芙蓉苑呀?”
“去去,這天都還沒黑,想什麼呢?”
跟在薛蟠身邊的人,本就是衝著吃喝玩樂來的,這整日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跟這些有關。
薛蟠沉思了片刻,大手一揮,“罷了,今日就安生點,去明橋街吃點東西。”
昨日,妹妹寶釵特地來尋他,似乎是因為之前在學堂鬨出來的事情感到擔憂。
薛蟠這人百般不是,卻唯獨一點,對母親和妹妹是真的好,她們兩人的勸說,雖不知能記得多久,可好歹是能聽進去的。
薛寶釵勸了一勸,薛蟠就收斂了言行,不去惹那些麻煩事,打算在外麵吃吃喝喝消磨時間,等時辰到了再回家。
薛蟠這麼說,自然有人會失望。
畢竟他們就打著花薛蟠的錢玩樂的主意。不過,去吃飯花的也是薛蟠的錢,這麼想來也是不虧,於是,便也興匆匆一起去了。
明橋街上,有人剛剛掃過雪,故路麵上瞧著比其他地方要乾淨許多。馬車一路行過,就在一處酒家停下。
他們一行人上了樓,要了個單獨的隔間,就熱熱鬨鬨玩起了行酒令。
薛蟠吃著酒,笑眯眯地抱著身邊一個俏麗的公子哥,正打算香親幾下,眼角的餘光,卻忽而瞥見街上一道倩影。
他忽而一愣,下意識推開了懷裡的人,幾步走了過去。薛蟠本就是這宴的主人,他的動作,自然吸引著其他人的注意。
便有人問,“薛大爺,你是看到了何人,是你的熟人嗎?”
薛蟠握著扇子,在這樣的冬日,他的手裡還隨時拿著把扇子,除開故作風雅,也沒彆的理由了。他稍顯黑粗的臉上,露出了迷醉的神情,“她曾入我夢中來,可算是熟人?”
這種略帶淫/邪的口吻,登時就讓屋內其他人明了薛蟠到底是在想什麼東西。於是一個兩個都湊了上去,想看看那到底是何尤物。
這街道的對麵,乃是一處繡坊。方才薛蟠看到的那位小小姐,就是帶著人去這間繡坊的,進去時,手中拿著東西,出來時,那些東西卻是都不見了。
於是,薛蟠也就知道,這對主仆不是多富貴的人家。她們去繡坊,不是為了買東西,應當是去交回活計,是以刺繡為生。
薛蟠在生意買賣上,雖沒什麼天賦,可是從前跟著死去的父親也看到了不少,這點機敏還是有的。他撓了撓頭,想起自家那些還沒處理完的賬麵,隻憂愁了一瞬,就隨意地拋開,一心隻想著快活主意。
縱他想不到,可是他身邊的這些個人,鬼主意可是多著呢。
街上,甄英蓮跟在嬌桃的身後,兩人正沿著街道不緊不慢地走著。
嬌桃小心翼翼地將英蓮護在內側,生怕旁人驚嚇到了她。自打甄夫人的眼睛不太好,有些事情,就交給了嬌桃來做。
他們住的地方,離著賈府不近不遠,家裡也有幾個下人,不必事必躬親。甄英蓮也是偶爾搭把手,不是時時為之。
今日是剛好趕巧,她想出來買塊布料,正好嬌桃要來繡坊交回之前的活,就帶著小小姐一起出來了。
“嬌桃姐,阿娘說,之前相看的人家還算不錯,可你為何還是不喜歡?”少女脆生生的聲音確實好聽,還帶著幾分嬌嬌的困惑,“阿娘的嫁妝,都準備好幾年了。”
嬌桃搖了搖頭,淡定地說道:“我不想嫁人。”
這些年,甄夫人感恩嬌桃一路行來的看護,將她收為義女,平日裡對她也和英蓮一般無二。隻嬌桃這心裡仍是把甄家當主子看待,一心一意照顧著她們。
嫁娶之事,甄夫人的確是上心了,然許是因為嬌桃見識了甄家的衰落,自認為男人是靠不住的,根本就無心考慮這件事。
她一邊麵帶微笑回著小小姐的話 ,一邊思忖著回去後,怕是還要再給甄夫人找一位大夫……這心裡惦記著事,就有些顧不上外界。
故而,她是被甄英蓮用力往道裡麵拉了拉,才驚險地避開了一輛衝撞過來的馬車。
嬌桃怔怔地看著擦臉而過的車轅,如果不是小小姐剛才拽住她,這馬車肯定會撞上她。
馬車上的人撩開了簾子,濃烈的酒氣就撲了出來,熏得人頭暈。為首的一個郎君瞧著兩頰通紅,眼睛隻瞧著甄英蓮看,他眯著眼笑,聲音帶著某種虛偽的歉意,“這位小姐,方才路上濕滑,是我們冒犯了,還望小姐見諒。”
嬌桃下意識攔在英蓮的跟前,聲音冷硬,“不必了,我們小姐沒事,還請讓開。”
這馬車堵在她們的前麵,想要走,就需得他們讓開,才能過。
那渾身酒氣的青年撩開車簾,彎腰走了出來,“這怎能夠?都怪這冬日劣馬,還是讓小生,做些補償才是。”
嬌桃皺眉,意識到了不對。
街道上的積雪早就被清/理過,再是濕滑,除非疾馳,不可能這般……瞧著,更像是從一開始就故意撞過來的。
且下馬車的那個男人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看著小小姐,馬車上還有人跟著起哄!
她咬牙,這明擺著是一群吃醉酒的富家公子哥故意攔下她們。
甄英蓮有些害怕地扯住了嬌桃的衣裳。她因著從前經曆的事情,膽子有些小,看到這般局麵,就心生惶恐。
嬌桃背在身後的手握了握英蓮的胳膊,像是在給她壯膽,也是在給自己壯膽。
早知道,就該早些回去,不該等到這個時辰,天都黑了。
嬌桃:“這本就是小事,我家小姐不喜和外人接觸,還望幾位公子莫要冒犯,容我們離開。”
“這怎麼能夠?薛大爺最是憐香惜玉,這樣的雪夜,怎能讓你們自己回去?”
“是啊,不如和我們說說你們家在何處,我們送你回去呀!”
“正是,正是!”
嬌桃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這些登徒子!
就在那薛大爺酒氣上頭,想要去抓英蓮的手時,一個東西狠狠地從街對麵砸了過來,猛地摔在了薛蟠的後腦勺上。
他疼得慘叫了一聲,暈乎乎得差點摔倒。
“哎呀,我的荷包怎麼丟了?”
“這冬日濕滑,什麼都可能失手。寶玉,你要謹慎行事,以後可不許如此。”
“正是正是。”
這兩道聽起來明嘲暗諷的聲音,卻是如此熟悉,直叫嬌桃和甄英蓮都露出驚喜得救的神情。
“珠大哥,寶二哥!”
甄英蓮從嬌桃的身後露出一張嬌俏的小臉,脆生生地叫了一聲。
薛蟠捂住自己的後腦勺,怔愣地看著地上的荷包。
這玩意,怎麼看起來,特彆像是寶玉腰間一直帶著的那個東西?
……還有,珠大哥?
是賈珠嗎?
薛蟠猛地想起母親曾警告過他的話。
——在賈府上一切如常就好,可切莫去招惹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