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了, 不管是愛還是恨,或者懷念,俞茴雅和傅懷惜之間其實都有太多的話需要詢問和解答。
“媽。”
“阿殊, 斯年, 你們先回去吧,不必守在這裡。”俞茴雅的目光落在鄭殊的右手上, 哪怕那時候失控, 但她的記憶是完整的,看見鄭殊裹著層層紗布,臉上露出萬分的自責。
傅懷惜的腿,鄭殊的手, 都是因為她受傷。
“嗨, 沒事兒。”鄭殊毫不在意地舉了舉手, “就是手掌擦破點皮, 沒幾天就好了,媽你不用操心。”
“終究是不方便。”
“這有什麼,有斯年哥在啊, 我使勁折騰他就行了。”
俞斯年聞言看了鄭殊一眼,正好鄭少爺也理直氣壯地回望著他,滿臉寫著, 你不同意?
這就是個大寶貝, 哪兒能不同意?
“媽,我會照顧好阿殊, 倒是您……”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傅懷惜,因為兩人獨處俞茴雅才被刺激地失控,這要是再來一次……
“我先回去了。”傅懷惜冷然道。
“懷惜!”
俞茴雅下意識的一聲,讓他停下了轉身的輪椅。
“我還能再去找你嗎?”
傅懷惜想說彆來了, 他不想見,可是俞茴雅失控的場景曆曆在目……這到嘴的話他最終還是說不出去,他最後是沉默地推著輪椅出了病房。
*
因為是匆匆離開,公司裡有一堆的事情積累,俞斯年在車上就著手機先處理了一批,忽然肩膀一沉,轉頭卻發現鄭殊已經靠著他睡著了。
彆看一整天鄭殊都是笑眯眯的,還有空安撫傅若飛,安慰俞斯年,跟男人逗趣,但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估計嚇得也夠嗆,精神疲憊加上手上受傷,緊繃的弦在回家的路上就崩不住了。
俞斯年於是把手機收起來,輕輕攬過身邊的人,看著鄭殊睡得無知無覺,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額頭,將人抱緊。
今天要不是鄭殊,俞茴雅若是一個人去見傅懷惜,他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俞先生。”不一會兒司機提醒到家了。
秦伯從彆墅裡走出來,替他們打開門,正要將鄭殊扶出去,俞斯年道:“等一下,我來吧。”
他從另一麵下車,繞過來,從座椅上一手托膝,一手攬肩以標準的公主抱姿勢將人抱下車,這個大動作,讓鄭殊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到了?”
“嗯,我抱你上樓,你繼續睡。”
鄭殊於是重新閉上眼睛,很自覺地把腦袋往俞斯年的胸膛上靠,還彎著唇提醒道:“可彆把你的大寶貝摔了。”
俞斯年勾了勾唇,“這點臂力還是有的。”
那倒是,鄭殊被一口氣抱上二樓,又被輕柔地放在床上,腦袋輕輕擱在枕頭上,俞斯年替他脫了鞋襪,褲子和衛衣,然後拉開被子蓋上,一係列動作都格外小心。
鄭殊被服侍得通體舒暢,笑嘻嘻道:“我還以為我傷的不是一隻手,而是半身不遂了。”
“那你這會兒應該在醫院裡。”俞斯年走向門口,從秦伯的手裡拿過鄭殊的手機,看鄭殊睜著大大的眼睛,忍不住笑了笑,“沒睡意了?”
“幾點了?”
“9點半。”
俞斯年把手機遞給鄭殊,後者正要坐起來,卻被按住。
俞斯年看著他撐著床鋪的手,皺眉道:“你小心點傷口,彆用力。”說著把人抬了起來,還拿過邊上的靠枕給塞在背後。
這麼體貼呀,鄭殊看著這個男人,突然問道:“斯年哥,你說要是我的手好不了了,你會不會每天都這麼照顧我?”
“會。”
“真的?”
俞斯年點頭,肯定道:“當然。”這是作為伴侶最基本的職責。
“那我要是不能走路了呢?像傅先生那樣坐輪椅,你會不會每天抱我上下樓,給我弄這弄那?”
這種嚴重偏離事實的假設,一般俞斯年是不回答的,顯得愚蠢。
但是現在,迎著大寶貝亮晶晶的眼睛,覺得讓人開心一下也未嘗不可,於是繼續點頭,耐心道:“要是頂尖醫療都無法讓你正常行走,那與其讓我抱上抱下,不如把家裡改造起來,方便你起居。”
“那你呢?”
“我會儘量在你身邊,讓你隨時隨地找到我,把重心從工作上轉移,將更多的時間用來陪你……”說到這裡,俞斯年忽然一頓,看著彎著眉眼的鄭殊,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其實不用那個時候,等謝家的事情結束,我就把工作的節奏放緩。”
曾經的俞斯年對家庭沒有什麼期待,所以一心沉浸在工作中,但現在,他有心愛的人。努力工作的意義是為了更好的陪伴,而不是本末倒置,連相處的時光都沒有,是他之前沒想明白。
這種不是情話的情話最為動聽,鄭殊忍不住摟住俞斯年的脖子,“那我有最後一個問題。”
“嗯?”
“我要是變成植物人那樣,癱在床上了怎麼辦?”
俞斯年失笑著:“你哪兒來的這些奇怪的想法?”
“這種問題不就是一步步升級嘛,主打一個愛情的考驗。”
俞斯年輕輕一歎,“好吧,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放棄,不拋棄,不離不棄。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自然是我不在了。”鄭殊想到書中俞斯年的結局,便說,“我雖然管不到那麼多,但希望你那時候彆是個孤家寡人。”
這話觸動俞斯年的內心,帶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他玩笑道:“我以為標準答案應該是你不在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鄭殊白了他一眼,“拜托,現實一點。”
你問的問題就不現實,俞斯年暗暗吐槽了一下,“行吧,鄭少還需要我做什麼,洗澡嗎?”
“洗啊,今天天氣是不熱,但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樣睡覺不舒服。”
但是傷口不能碰水,俞斯年道:“那你等一下。”
他去樓下廚房拿了一卷保鮮膜,把鄭殊的手掌包括小手臂都給一層一層包裹起來,保證水流不進,便要帶他進浴室。
“我要先刷牙。”
俞斯年於是給他擠了牙膏,倒了水杯。
鄭殊張開了嘴,“啊……”
這副模樣,俞斯年愣了愣,“你這是讓我給你刷?”
“對呀,我手不能動了嘛。”
這傷得隻是一隻手,不是兩隻。
見俞斯年猶豫,鄭殊斜睨過去,“乾嘛,剛才還說要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現在刷個牙都不行了?”
“我怕刷不好。”俞斯年說。
“沒事,你讓張嘴我就張嘴,你讓齜牙就齜牙,我可配合了。”
看來鄭少爺是鐵了心準備往癱瘓上碰瓷,既然這樣,俞斯年就不客氣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來說:“不舒服就說。”
“嗯嗯。”
左下三十,左上三十,右下三十,右上三十,然後表麵牙縫在上下上下,一通下來倒也不難,俞斯年把杯子遞到鄭殊嘴邊,後者含了一大口,咕嚕咕嚕吐掉,這樣來回兩下後,美滋滋地對著鏡子張開嘴,端詳細看,“我的牙真白!”
俞斯年幽幽道:“但裡麵蛀牙了。”
“怎麼可能?”
“剛才發現左邊的大牙有黑點。”俞斯年取下毛巾,浸濕然後擰乾,“我給你洗臉?”
鄭殊乖乖地把臉湊過去,有些不死心道:“真的呀?”
“嗯,不過不嚴重,以後甜食少吃一些。”特彆是大晚上的奶油蛋糕,這位不蛀誰蛀?
俞斯年給他擦乾淨嘴邊的牙膏沫,又仔細地洗了臉,瞧著這白淨清爽透著紅的小模樣,特彆討喜。
“那不行,我就喜歡吃甜的,怎麼辦?”
俞斯年想了想,微微低下頭湊過去,然後一口封住了他。
鄭殊被動地接了一個濕濕露露的吻,迷迷瞪瞪地看著男人,“乾嘛忽然占我便宜?”
俞斯年用拇指拭去鄭殊嘴角的濕潤,低聲問:“夠甜嗎?”
那是相當甜了,甜到心坎裡去了,鄭殊心說這人還挺會的。
他微微紅了臉,眼神卻飄忽了一下,舔了舔唇道:“好像沒嘗出來,太快了。”
要不,再試試?他又嘟起嘴唇。
俞斯年眼神暗了暗,警告道:“鄭小殊,又招惹我。”
誰招惹誰啊,明明是這人先動的嘴。
“走吧,我給你洗澡。”
俞斯年打開了裡麵的花灑,回頭把鄭殊扒了個精光,正準備把自己的衣服也脫掉的時候,鄭殊說:“要不,我自己洗吧?”
手包裹得嚴嚴實實,根本打濕不了。
俞斯年自顧自地脫掉襯衫和西褲,“你不是連刷牙都不行嗎?後背洗得到?”
“洗不到,但我怕你控製不住。”
俞斯年嗤了一聲,“我還沒那麼禽獸。”
那可說不準,剛還對他動手動嘴的呢,鄭殊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特地往俞斯年的下麵瞄。
俞斯年有些看不懂他的眼神,總覺得帶著鉤子有點鬨人,“你這是希望我對你做點什麼,還是不希望?”
“我手受傷了。”鄭殊強調道。
“所以呢?”
“你得注意一點。”
這一語雙關的簡直把俞斯年給逗笑了,他抬手敲了一下青年的腦袋,“都受傷了還不老實,進去。”說著就把人推進了浴室。
*
第二天,在經過一係列檢查之後,俞茴雅被俞斯年接回了家裡。
埋了三十多年的疑問雖然以慘烈的方式撕裂開,讓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但隻要沒有徹底垮下,總能漸漸平複,並積極尋求補救的方式,第一件事便是傅懷惜的腿。
鄭殊笑道:“這還需要您說,我已經請人幫我約這方麵的專家,等傅若飛把傅先生的病理資料發給我,就讓這些專家看看,到時候給個方案。”
俞茴雅的眼睛是紅腫的,但目光很亮,沒有逃避,“謝謝你,阿殊。”
“您是我們的媽媽,有什麼事我們一家一起承擔,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