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沒有應聲。
直到第二日南秀依舊時不時出神,房裡點的安神香始終不敢斷,幾個侍女輪流哄著她躺回床上繼續休息,但她心裡亂糟糟的,怎麼也睡不著。
經過夜裡的夢,南秀又不想成全表哥和高靈心了。
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反複無常很不講理,此後幾天裡幾次走到祖母院子前又後悔折返。她心裡藏著事,加之射天節時在街上受的驚嚇還未徹底安撫好,竟直接大病了一場,嚇得太後命宮裡的太醫來南府為她診治。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折騰得人仰馬翻。
等病好了之後,她也始終懨懨的。
直到高靈心入府探望她,身上所穿的青裙、挽的發髻、帶的素玉簪子都和她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也如夢裡那樣,高靈心素淡著一張未上妝的俏臉,一見她便用疼惜的眼神望向她,握著她的手用了幾分力都絲毫不差。
南秀渾身僵硬,呆呆盯著她的嘴巴,聽她吐出一句句自己早已經在夢中聽過的話。
這場麵簡直像撞鬼一樣可怕。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南秀忽然崩潰大喊,身體也跟著輕顫起來。
她這幅樣子嚇得高靈心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委屈不已道:“阿蒙,你這是怎麼了?”
房中的侍女們也沒想到南秀的反應會如此大,嚇得連忙將高靈心強硬地“請”出了房門。
當日午後,南秀不顧侍女阻攔直奔祖母院子,說她不想退婚了。她這樣反複無常老太君也不忍責怪她,猜她應當是後悔了。
謝江晝不顧安危救了她,也難怪她後悔,但還是輕戳了一下她額頭,無奈道:“你這丫頭就知道胡鬨。”
不過見她情緒不太好,還是摟著她肩頭安撫了一會兒,最終許諾道:“祖母不會叫阿蒙失望的。”
等南秀走了,南老太君沉吟半晌,敲敲膝頭,吩咐身邊下人:“去將沈寧叫來,總該聽聽她的意思。”
謝江晝要真的不想娶阿蒙,今時今日也不好勉強了。他才舍命救了阿蒙,不好將事情做絕。
老太君頗有些頭疼。
這一日老太君和沈寧閉門說了很久的話,待回來後,沈寧在房中想了很久才去敲了兒子的房門,與他談心直到深夜。
第二日謝江晝裹著傷布半靠在床上看書,梁景續跑來探望他。
認真瞧瞧他麵色,見他唇色發白,人也冷淡,心裡微微打起鼓,要說的話也變得難以啟齒起來。
他是帶著母親的囑咐來的,先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娘又叫我送來一些藥材給你,快快養好傷,可彆耽誤了幾月後的考試。”
謝江晝沒理會他。
梁景續便是南朱帶回娘家的兒子。他從母親那裡得知南秀想退婚結果昨日竟又後悔了,對此倒挺同情謝江晝的,不過母命不可違,還是勸謝江晝認命算了:“阿蒙喜歡你這麼多年,哪裡是說變就能變的,你又不要命般救了她,她自然變作千年藤精死死纏著你,舍不得放手了。”
這話倒像在說謝江晝救錯了人。梁景續說完也覺得不妥,歎道:“阿蒙腦子不好,認死理。而且她一個傻子,你難道還指望著老太君和我娘會罵她朝令夕改不成?”
謝江晝在南家寄人籬下,而梁景續的母親雖操持著南家諸事,但他到底是蘄州梁家的後代,南家不過是他外祖家。
兩人的境遇有那麼一點點相似,所以梁景續從小便與謝江晝走得近。
但梁景續過得比他自在多了。
“是南朱姨母讓你來勸我的?”謝江晝心知肚明,但還是問出了口。
梁景續仰倒在謝江晝房裡的躺椅上,支著腿,以扇蓋臉。
道:“你娶了她,就當個姑奶奶供著好了。阿蒙雖然蠢笨,稟性並不壞,也不鬨人。”
他一頓,又說:“自然也不會攔著你納妾。”
“若說完了就走吧。”謝江晝隻看著手中的書,半個眼神都沒分給苦口婆心的梁景續。
梁景續微抬起扇子,自扇底斜眼看他神情,最終還是長長歎出一口氣,起身走了。
等梁景續走後,謝江晝強撐著身體起身,沐浴換衣後便準備去往老太君院中。
穿過院子一開門,卻見南秀正蹲在他院門前不遠處的大樹下。
南秀在他院門口徘徊很久了,梁表哥來的時候她就在了,還與景續表哥對視半晌,最後誰都沒說話。
這時候她看到謝江晝卻因心虛拔腿就要跑。
“站住。”謝江晝叫住了她。
南秀停下腳步。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聽到他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站在了自己身後。舔舔乾澀的嘴唇,悶悶說:“表哥,你彆生我的氣。”
謝江晝沒有應聲。
南秀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轉過身,看著他道:“高靈心不好,你不要和她在一起。”
謝江晝此前對她的愧疚都化作了嘴邊諷刺的笑意,他眼神冷冰冰的,南秀一觸便移開了視線,心裡又慌亂又委屈。
謝江晝閉了閉眼,再睜開後聲音低低的,沒什麼情緒:“這樣戲弄我,很有趣麼?”
“我沒有在戲弄你……”南秀眼底茫然,喃喃說著,“真的沒有。”
“我之前夢到你討厭我,想要和高靈心在一起,所以我想成全你們,不希望你像夢裡那樣討厭我,甚至討厭到恨不得我去死。但我昨日又夢見你為了她受了很重的傷。”
“你們不該在一起。”她垂著頭,沮喪地說了心裡話。
但她這番話,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畢竟無人不做夢,卻沒有幾人會真的把夢當作現實來看待。
“所以你隻因做夢就想退婚,如今又因另一場夢後悔了?”
謝江晝覺得荒唐可笑,他也確實輕笑出聲。
南秀難過得在袖中攥緊了手指。她沒有與人爭辯的本事,心知自己理虧,嘴巴也更笨起來,醞釀許久,紅著眼睛道:“你不娶我也沒什麼,總之不要和高靈心在一起。”
“我不是你養的貓,養的狗。”謝江晝怒氣在心間翻湧,言辭隨之尖銳起來,“也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
“我沒有這樣想過。”南秀垂淚,隻知道重複這一句話,“我沒有這樣想過……”
“你出身高貴,即便愚笨,也總有人護著你隨心所欲。而我與母親寄人籬下,仰你南家鼻息,這輩子唯一要做的就是哄你開心,要你滿意。”謝江晝閉上眼,咬牙自貶。
再睜開眼時,他眼底如冰如刀,剜在南秀身上:“我們母子欠你們的,我會還。”
“對不起。”南秀眼淚簌簌掉落。她想去拉謝江晝的手,又唯恐他會推開自己,最終還是惶然立在原地,隻敢望著他流淚。
她恨自己太笨太傻,是不是因為她實在太蠢了,所以無法解釋清楚仙人於夢中對她的預示,才會令表哥誤會自己。
謝江晝偏頭避開她的淚眼,繞過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