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老太君瞧著在退婚這件事上南秀仍看不出後悔的樣子,就真想由著她任性了。隻是消息不好一下子放出去,畢竟對兩個孩子都有影響。
反正從前的婚約也僅算口頭上定了,謝江晝在南家長大,議婚的章程便沒那麼嚴謹,入贅一說也隻在私底下被人悄悄議論過。等到謝江晝將來議親時,老太君做主為他擇親,屆時就可將此事含糊過去。
為婚事提早備下的東西也都儘數收進庫房等著落灰。
南府逐漸恢複了平靜。南秀也照舊活潑,每日吃喝玩樂,不時被劉明規耳提麵命讀書背詩習字,日子過得又快又充實。
直到射天節來臨時,她才再次見到表哥。
射天節原本是先人用來祈雨的日子,後來才逐漸演變為固定的節日。往年到了這一天都是謝江晝帶著南秀出門玩,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而劉明規也知道她更喜歡謝江晝陪著,所以每年的這一日南秀從來見不到他。
兩人的關係隨著時間推移終於找到了微妙的平衡,謝江晝就如他承諾的那樣,將南秀當作親妹妹疼愛,南秀則默默在心裡努力著,試圖把表哥單純地看作兄長。
這對從小就期盼著長大能嫁給表哥的南秀來說,確實艱難。
等他們到了街上,南秀甚至不敢再學往年那樣纏著表哥給她買東西。有幾次她因逛得太過投入在攤位前駐足,謝江晝準備替她付錢,她才猛然反應過來低聲拒絕:“不想要了。”
“又覺得不好看了。”
“也沒那麼漂亮……算了。”
結果口是心非,轉了小半圈還是對攤位上一眼相中的東西念念不忘,再悄悄折返回去自己掏錢買下。
從長安城繁華的長街這一頭逛到另一頭,謝江晝看的最多的是南秀的背影。他逐漸沉默下來,隻緊緊跟在她身後,護著她免受來往的行人衝撞。
直到遇見高靈心,南秀才怔怔停下腳步。
橋下水聲淙淙,街上人聲喧雜。高靈心寬大的衣袖如細柳拂動,亭亭站著,她先看向了南秀,才慢慢將目光移向謝江晝,但也隻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今日她穿了一件白裙,翠綠色的腰帶將腰肢勾勒得極為纖細,裙上金色絲線繡出的蓮花紋路嬌嬈動人,像南秀的碗蓮變作人了一般好看。
紅香站在自家姑娘身後,將高靈心從頭看到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我們去那邊看看!”南秀卻忽然回神,拉了一把身旁侍女的手臂,想丟下表哥往不遠處的攤位走去。
謝江晝卻攔住南秀,不讚同地皺眉道:“不要亂跑。”
高靈心沒有和他們打招呼,也沒有說任何話,隻朝他們福身一禮,微微側身讓開路。謝江晝默默與她擦身而過,偏頭對南秀說:“我帶你去。”
南秀被他扣住手腕,不得不隨他一起向前走。她忍不住仰臉看他側顏,見他神情淡漠,輕抿著唇,覺得他這樣彆彆扭扭的心裡怎麼會高興。
能在街上遇到喜歡的人,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麼?
好不容易走到了攤位前,南秀又扭頭去看方才高靈心站過的地方,發現她已經離開了。
身邊突然爆發一陣喝彩聲,嚇了走神的南秀一大跳,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麵前的攤位左側五步外立著一座木製的高台,高台上還站了一個人,正朝天拉開一把大弓,手裡的弓上和羽箭上都綁著五顏六色的彩綢。
這便是射天節的重頭戲了。
周圍的喝彩聲令人不自覺地想要駐足,南秀也揚起了臉,隻是高台射天她早看過許多回,所以看了幾眼又想去其他地方了。
她扯扯謝江晝的袖子,見他低頭看向自己,還沒等出聲,忽然人群中又是一陣驚呼。這次的驚呼與喝彩聲差彆甚大,能明顯聽出夾雜在其中的驚恐。
南秀和謝江晝同時抬頭。
高台上的人似乎頭重腳輕,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地麵栽下來,腳下承載他的木台在一瞬間已經呈現垮塌之勢,木架也隨之七零八落地自高空墜下。
一時間台下圍觀的眾人紛紛驚叫躲閃,南秀與侍女被不受控製的人流衝散。謝江晝依然抬著頭,瞳孔微縮,看到一根橫梁直直地朝著南秀所在的位置掉落下來。
電光火石間,他隻來得及迅速轉身將南秀護在懷中,下一刻掉落的木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肩頭。
南秀在他懷中睜大了眼睛,清楚地聽到他痛得悶哼一聲,看到府裡的護衛正用力撥開慌張的人群圍攏過來。
“表哥……”她聲音顫抖,身體也在發顫。
謝江晝臉色慘白,存了安撫之意用力抱緊了她,又用一隻手護在她腦後,強忍著肩背的疼痛帶她去到街邊安全的地方。
四周吵嚷聲不斷,有好多人躲閃不及被掉落的木頭砸傷,或坐或躺,有的甚至被砸得滿臉是血,痛苦呻/吟著。
南府護衛圍成一個半圓,將主子護在內側。
“表少爺,您後背流血了。”雲柳顫聲道。
謝江晝被木架斷裂後鋒利的邊緣劃傷,殷紅的血很快透過衣料滲出來,暈開一大片,看起來十分嚇人。
後背和肩膀一片麻木,謝江晝卻是第一時間抬手去擋南秀的視線,溫熱的手心貼在她的長睫上,不讓她看自己,也避免她看到街上淒慘的景象,低聲說著:“彆怕。”
手心漸漸感受到濕意,南秀哭了。
“彆怕。”他再次呢喃道。
射天節因意外中斷,街上隻剩一片雜亂和暫時無法移動的傷者。等躁動的人群稍安,護衛立即護送南秀和謝江晝上了馬車,返回府中。
南老太君和南朱聞訊驚得一身冷汗,見南秀全須全發地回來了,直念阿彌陀佛。
謝江晝受的傷也於性命無礙,隻是因傷在肩背,這幾日就寢怕是要遭罪了。南老太君親自來探望他,也是這段時日以來頭一回對他有好臉色。
等到深夜時分,喝過安神湯的南秀竟又做了一場噩夢。
她身上壓了厚實的被子,眉間緊緊鎖著,冷汗順著額邊滲入鬢發。
“表哥!”她於夢中驚呼一聲,猛地睜開了眼抱著被子坐起身,背脊冷汗涔涔,連寢衣都濕透了。
守夜的紅香本就不敢睡踏實,聞聲後急忙來看。
南秀喉嚨乾澀,嗓音沙啞:“我夢到表哥他……流了好多血,他是不是要死了。”念叨時手指緊緊攥著被子邊緣,表現得異常不安。
紅香握住她顫抖的手,以為她還沒有徹底從夢中清醒過來,是因為白天的事留下了陰影,這才會做了噩夢。
“表少爺無事!隻是後背受了傷,大夫已經看過了,也上了藥。”紅香輕輕撫著她的背,細聲安撫她。
表少爺不顧性命保護了姑娘,紅香對他縱有天大的怨氣也被撫平了。
南秀卻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又做預示夢了。
明明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了。
夢裡發生的一切還是真實得不可思議。表哥因為高靈心中箭,胸口洇開大片血紅色,畫麵一轉,又是他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大夫表情沉重地搖搖頭,沈寧姨母握著他的手幾乎哭得昏倒過去,不斷咒罵高靈心害人不淺。
她不想表哥死。
南秀喃喃道:“不能和她在一起……”
紅香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疑惑地詢問:“姑娘,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