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規臨行前將青樹留下了。
南秀不讚同,好奇問道:“為什麼要把青樹留下?”他外出做事青樹總是和他形影不離的,而她身邊並不缺人保護。
劉明規摸摸她腦袋,同她解釋道:“讓他陪著你。我這一去不知幾個月能回來,留他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
“我不要。”南秀說,“我要他保護你。”
她眼睛亮晶晶的,說到“保護你”時仿佛在說天大的事,語氣格外堅定認真。宥王殿下名聲在外,當初打斷了國公爺手腳宮裡都不曾責怪他,可聽她語氣,他仿佛是個小可憐,身邊是離不得人的。
但劉明規還是堅持將青樹留給了她。南秀拗不過他,被他哄兩句就覺得這種安排很有道理了。
自劉明規走後,南秀第一次懂得了思念人的滋味。
她甚至沒有聽祖母和姑母的話回南府去住,而是堅持留在了宥王府,有時候看看他讀過的書,有時候照著他寫的字帖練練字,隻有碰到和他有關的東西心裡才能舒服一些。也心血來潮繡了一些東西,可女紅她總練不會,新婚後都要送夫君一條腰帶,她不想旁人代勞勉強繡了,卻實在難看得要命,他倒是毫不在意地用了數日,她自己看著都臉紅。
見她又望著那條腰帶出神了,紅香和平翠湊在一處笑:“王妃要害相思病了!”
南秀被打趣也不惱,理直氣壯道:“我想他又如何,他難道不想我嗎?”
這樣的日子卻在謝江晝歸來後戛然而止。
謝江晝隨劉明規一同去了營河,但三個月後他回來了,劉明規卻沒有。
他帶回了劉明規的死訊。
謝江晝從未在阿蒙臉上見過這樣的神色,她總是開心自在的,即使偶爾傷心委屈,也從沒有像此刻仿佛成了一具空殼子一般。趕回來的路上他設想了很多,遠沒有此時此刻親眼見到更令他心中酸澀。
南秀回過神後眼睛已經通紅,眼淚蓄積在眼眶裡,皺著眉,似乎不懂謝江晝的話,又似乎隻是不願意相信,含淚定定地看著他。
明明幾日之前,她還忍不住跑進宮問外祖母劉明規何時才能歸來,外祖母說就快回來了。
她日日都盼著他,可怎麼回來的卻是他遇山洪失蹤的消息。
南秀不願意相信。
眾人皆不知該如何勸解,反倒暗暗希望她傻便傻到底,哭一哭鬨一鬨再將劉明規拋在腦後,往後還是南府無憂無慮的小小姐。
天生孩子脾氣,又怎麼會真的懂這兩情滋味呢?
劉明規身死的消息傳回長安送入宮中,聖上在聽聞後憂傷過度忽然嘔血昏迷,蘇醒後立刻下令嚴查,最後竟查出是大皇子派人在途中暗害,並非是一場意外。大皇子自然喊冤,但因為證據確鑿被禁足府中聽候發落,於當日深夜吊死在了臥房中。
聖上失去侄子後又失去了長子,大受打擊隻能臥床修養,無奈下旨令三皇子劉玨監國。劉玨本是他最不重視的兒子,隻是大皇子身亡,二皇子文弱,其餘皇子又太過年幼。
最終劉玨得眾朝臣舉薦擔此重擔。養子一步登天,皇後卻根本開心不起來,也誰都不肯見,在得知劉明規出事後每日哀傷垂淚,食不下咽。而胡貴妃因喪子情緒崩潰,據說已經半瘋了,怕她傷人三皇子便命宮人將她鎖在了殿中。
外麵的消息紛紛擾擾,卻都傳不進南秀的耳朵裡。她整個人都變了,不再笑,也不再頻繁地哭,飲食如常,夜裡也不會驚醒,看起來是正常的,所有人又都知道她在難過。
謝江晝幾次來看她,她從不和他說話。
這一日他依舊來了,在她身前蹲下來,看她照舊呆呆的不理人,艱澀道:“如果是我死了,他活著回來,你就不會傷心了。”
因為他帶回了劉明規的死訊,所以她和所有人說話,唯獨不理他。
聽到這句話,南秀終於回應了他,她睫毛濕漉漉的,怕家人擔心又悄悄哭了一場,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與我無關。”
她低下蒼白的臉,失神道:“……我隻想要他回來。”
謝江晝低頭笑了笑,眼底儘是落寞,許久才道:“明日我再來看你。”
他站起來剛轉過身,南秀的聲音卻再次自身後響起:“能不能求你,不要再來了。”
她聲音帶著哽咽,說完後反而因為自己這句話向他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怪你,隻是看到你心裡總覺得不舒服。”
每次見他,就好像反複在聽他說劉明規死了。
謝江晝的腳步滯了一瞬,沒有說好,也沒有拒絕,隻是沉默地離開了。
此後他竟真的沒有再出現。
高靈心倒是隨婆母來了南家,沈寧和老太君及南朱說著話,三人對著連連歎氣,她卻主動詢問能否去見一見南秀。
兩人同齡,老太君也是急得死馬當作活馬醫,想著多個人勸勸阿蒙也好,於是點了頭。
高靈心便被下人帶去了南秀的院子,見到南秀時她正盯著籠子裡跳來跳去的鳥兒坐在院子裡發呆。高靈心試探著坐在她身側,自說自話許久,她都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江晝他總是很擔心你。”高靈心自嘲地笑了笑,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攥起,揪地衣擺皺起來,又若無其事地撫平。
低語道:“我真羨慕你。”
南秀卻想要起身了,顯然不喜歡聽這些話。
高靈心見她準備走,露出些急色,匆忙張口:“紅山寺靈驗,你要不要去寺裡為宥王殿下求個平安。”
聽到這句話南秀終於看了她一眼。
高靈心眼底一亮,知道自己說動了她,深吸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睛誠懇道:“我陪你去,好麼?”
思考片刻後,南秀朝她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覺得她傻,一直固執地不肯接受劉明規的死,但劉明規的棺槨都是空的,她不過是想再等一等,說不定他就突然回來了。
高靈心的這句話正說中了她的心,隔日兩人便乘坐南家的馬車去往紅山寺。在寺中,隔著彌漫的香霧,住持雙手合十朝南秀施禮,南秀學著他的樣子還禮,模樣前所未有的虔誠,隻是求到了簽她卻並不敢看,以手托著恭恭敬敬地交到了住持手中。
住持明曉她的心思,沒有告知她簽語是吉是凶。
她和高靈心在紅山寺逗留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暗才離開,心中安穩了許多。
高靈心卻顯得有些焦躁,紅香則是一個勁兒悄悄抹淚,視線隻顧落在南秀身上,並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