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後悔,還不算太傻。”
知道他想聽什麼,於是把今天偶然見到南秀的事仔仔細細和他描述了一遍,最後說:“在一起的時候摩擦不斷,非得鬨得分開了才知道難過,這段時間吃的苦可不就是自找的?”
沈司檢夾菜的手緩了一下。
唐瓊本以為他又會沉默,卻聽他低低說了一句:
“媽,我知道錯了。”
一旁的沈父沒插話,但心裡卻是心疼兒子遠遠多過心疼南秀,畢竟親疏有彆,沈司檢從小到大就沒讓家人操過太多心,上學時成績優異,畢業後事業有成,給他帶來許多為人父的自豪感。南秀遭遇意外,他認同沈司檢要擔起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但如今兩個孩子磨合失敗,可見並不適合組成家庭,及時止損也是理所應當。
夜裡,沈司檢再次失眠。
近期頻繁如此,隻能靠吃藥強行入睡。他放棄掙紮,睜開眼揉揉眉心,起身坐在床邊出神。
然後打開台燈從床邊櫃的抽屜裡翻找藥瓶。
一本畫冊靜靜躺在藥瓶邊。
這是南秀以前手繪的一本畫冊,很小很薄,裡麵記下了她結婚後心情極度陰鬱的一段時光,是之前他把從嶽母那裡搬來的畫收進畫室時,在整理過程中發現的。
他看了一部分就不敢再看了,因為裡麵畫滿了南秀的傷心和掙紮。
他被畫成一隻長頸鹿。對照頁腳的日期,每一天出現在長頸鹿身上的衣服,都和他出門上班時所穿的一模一樣。
但長頸鹿是他,卻又不是他。
長頸鹿和小烏龜吵架之後會低下長長的脖子認錯,然後帶小烏龜去騎賽車。但現實中他和南秀吵架,隻會皺著眉,不讚同地看著發瘋流淚的南秀,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今晚他終於鼓起勇氣看到了畫冊的最後一頁,按在紙頁上的手指輕輕顫抖。
上麵寫著一行很小的字:
“烏龜有殼子可以藏起來,所以羨慕它。”
*
蔣林星和苑蘇文訂婚宴的地點選在了室外。
場地由沙灘酒店提供,每一處細節都布置得非常用心。露天的白色禮台背麵就是海浪,前方是巨大寬敞的草坪,四處浮著香檳色和灰紫色的氣球,還有長長的自助餐桌……甚至比一般的結婚儀式更加隆重正式,應邀前來的賓客皆是非富即貴。
蔣林星身穿紅色的禮服裙,苑蘇文穿白色的西裝,配著與她禮服同色的領結,來賓都在誇兩人是金童玉女,祝賀聲不斷。
南秀十分平靜地想起,自己和沈司檢結婚時連婚禮都沒有辦,更彆說訂婚宴了。沈司檢向她求婚時真的一點兒也不浪漫,兩家人在病房裡給他們做了見證,當時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那天一整個早上都沒有見到他。她躺在床上,側過頭對著花瓶裡每天都會換的鮮花發呆,他忽然氣喘籲籲地推門進來,然後走到床邊拿出了戒指。
同樣是單膝跪地的姿勢,也同樣是她幻想過無數次的求婚說辭,不過他臉上沒有笑意,始終緊繃著。這段婚姻開始於他的迫不得已,又怎麼能奢望會像蔣林星和苑蘇文一樣。
南秀望著台上的一對有情人,表情十分認真,隨著司儀的發言笑,也跟隨著眾人一起鼓掌。她想:今天這樣的氣氛才是正常的,代表著受到祝福,代表著兩情相悅。
所以真沒什麼不甘心的。
許靜作為苑蘇文的好友,今日帶上了整個工作室的人參與了他訂婚宴的策劃和服裝安排,忙得腳不沾地。南秀一個人在自助餐桌邊吃著東西等許靜,一轉身就看到了不遠處的蔣林亭。
有人拿著香檳和他碰了碰杯,簡單交談了幾句。
他獨自站著也神態自若,與人說話時麵容平和中帶了一股冷然,隻是很快又轉為無奈,這時候才終於有了些表情波動。
另有一位漂亮的年輕姑娘挽著蔣母的手正朝著他的方向走過去,兩人親昵地耳語了幾句,然後蔣母帶她走到蔣林亭麵前,很快笑著離開,以手勢示意兩人獨處。
蔣林亭之所以露出無奈的神色來,就是因為看出了母親的意圖。
而下一刻他似有所感,忽然向南秀的方向看了過來。南秀意外和他對視,連忙移開了視線繼續吃碟子裡的蛋糕。
蔣林亭低聲對身旁女人說了句:“失陪。”
女人羞澀的神情還沒來得及浮上麵頰,先是不明所以,接著就看到他徑直走向了餐桌旁,然後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南秀身邊。
外人看起來,兩人必然是很熟悉的。
女人略知一些蔣林亭的脾氣,也聽說他性子冷淡,不近女色。蔣母方才還讓她“多擔待”,說他慢熱又嘴笨,可這不是挺主動的嗎?
另一邊的蔣母一直分心關注著兒子“相親”的情況,正氣他不解風情拋下人家姑娘走了,看到這一幕後震驚地拉了一把女兒蔣林星的胳膊,語氣有些激動:“你快看你哥那邊!”
她兒子在這類場合什麼時候主動去和女孩子說過話?鐵樹真要開花了?
蔣林星定睛一看,也有些好奇大哥和南秀什麼時候認識的,又和蔣母介紹說:“那是南秀。”
“南秀?”蔣母心頭的興奮瞬間冷卻了。
是不是嫁過人不重要,但南秀……她視線遠遠落在南秀被禮服裙遮蓋的右腿上,唏噓不已。
蔣林亭的突然到來令南秀覺得奇怪。之前在慶功宴上見到他,他還像是不認識她一樣,怎麼現在又發展到同坐在一張長椅上了?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多虧一隻金毛跑過來打破了兩人間沉默的氣氛。
主要是南秀覺得有些尷尬,輕輕鬆了一口氣。
反觀蔣林亭,與她隔著一段距離坐著,看不出絲毫不自在。
這隻金毛的主人是蔣林星,方才在儀式上還負責把訂婚戒指送到了苑蘇文的手上。它明顯特彆喜歡蔣林亭,跑過來後一直搖著尾巴在咬他的褲腳,想讓他陪自己玩。
蔣林亭輕輕斥了一聲:“tiger,趴下。”
這隻叫老虎的大狗嗚嗚兩聲,立刻聽話地趴在他腳邊,還把下巴搭在他的皮鞋上,圓溜溜的眼睛向上盯著他看。
南秀手有些癢,很想摸摸它的頭。
蔣林亭看了她一眼,似乎能看穿她心思一樣,說:“可以摸摸它,它脾氣很好。”
南秀剛一伸出手,tiger立刻抬起頭舔她的手心,逗得她忍不住笑起來。
“你……從前就認識我?”有tiger打破沉默後,他也主動說了話,南秀儘量語氣自然地試探問道。
而蔣林亭竟然沒有否認。
南秀以為就是醫院的那一次見麵。
蔣林亭卻不等她再問便說:“不是醫院那次。”
他確實很早就知道她了。
蔣林星上高中後的第一個暑假,她來過蔣家幾次,都沒有久留,也和他從來沒有正麵遇上過。他有時是順著窗子看到她的一個背影,有時是聽到她的笑聲。
離得最近的一次,是她和蔣林星在房間裡說笑,他正巧來找蔣林星要她借走的書。
當時門半掩著,她跪坐在蔣林星的床上,舉著他們兄妹的合照驚呼:“哇哇哇蔣林星你哥好帥啊,還穿警服!可惜到現在還沒見過萵苣哥哥本人。”
“你這是什麼鬼稱呼,怎麼就‘萵苣哥哥’了?”
南秀理直氣壯地說:“是你自己說的,你哥哥不愛下樓,一放假就在樓上呆著。”
蔣林星想到萵苣姑娘,對她起的外號表示讚同,得意洋洋又促狹地問:“那是我哥帥還是沈司檢帥?”
門外的蔣林亭無奈,這時候走也不是,敲門也不是。
接著聽到她笑嘻嘻地說:“那還是沈司檢帥,畢竟情人眼裡出西施嘛。”
其實那也不是他第一次知道她。他第一次聽說她,是有一回和朋友在賽車場,聽朋友看著遠處飛馳而過的賽車感慨了一句——
“正在賽道上跑的是顧明月的女兒南秀,女孩子敢下賽道,真的很厲害。”
但對於這幾次見麵,向來坦蕩的蔣林亭卻沒有直言,隻說:“很早聽說過你。”
又補充道:“你上高中的時候,和林星是朋友。”
妹妹的朋友……那似乎還是算不上在熟人行列中。
不光南秀表情依舊透著疑惑,蔣林亭垂眸一笑,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