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山眾人在青陽派足足逗留了一個月, 直到剩下幾人體內的餘毒儘除,才準備帶著此前受傷的同門離開。看到秋天奚性命無礙,南秀終於安心幾分, 便決定先隨顧崇等人回去。
回程那日一早, 她特地去找秋天奚, 想要與他道彆。從他的院落一路找到練武場,見他正在與同門切磋。
南秀沒有打擾, 停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兒, 很快認出與他過招的是一直和他不太對付的江波行。
起初場上兩人有來有往還算正常,漸漸的似乎是秋天奚體力不支,劍刃碰撞後狼狽地倒退了幾步, 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脫手後重重砸在地麵。
見秋天奚居然握不住劍, 江波行先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站定後又奚落道:“拿不起劍也無妨,倒是可以去四方山做上門女婿嘍!”
在山洞裡秋天奚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奮不顧身替南秀擋住毒刺,不少人都猜測他是愛慕南秀,但還沒有人在他麵前這樣不客氣地調侃過。立馬有人看不過去, 責備江波行嘴毒:“天奚才剛解了毒,都還沒恢複好呢!你何必如此說他?”
江波行心裡不忿,麵上嬉皮笑臉:“不過是玩笑罷了!天奚也不會介意的,對吧?”
他與秋天奚有些舊怨。之前的一次門內比試中, 新入門派不久的秋天奚很不給他麵子,隻用兩招就打落了他的劍, 讓他在一眾師弟麵前丟了好大的人。如今秋天奚主動請他們來與自己過招,他是其中最積極的,主動第一個上場, 方才出劍時一招一式也完全沒有留情。
秋天奚沒說話,表情晦暗不明,緩緩垂了手落在身側。
南秀看到後心裡難受。
“天奚!”她揚聲喊道。
經過這幾日相處,再加上從前結伴同行的情誼,她也不再叫他“秋少俠”了,而是如朋友一般直呼其名。
發現南秀來了,幾人頓時表情各異,視線在兩人間來回一番後都抬腳要走,獨留江波行落後了一步。江波行見到南秀才知道後悔,生怕方才的話惹到了她,再被她胖揍一頓,尬笑著抬腳想要跟上。
南秀在他經過自己時麵無表情地抬起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她手裡握著劍,雖未出鞘,但配上她木然的表情仍然很有威懾力。
“道歉。”南秀語氣冷硬。
江波行的臉先是一冷,但心裡清楚自己不是南秀的對手,因此很快又識趣地放緩了神色,轉身朝秋天奚胡亂一拱手,低聲說:“對不住。”
看到秋天奚露出淡淡的笑容,南秀這才將手臂放下。
其餘人都走光了,練武場內隻剩他們兩人。南秀走近秋天奚,道:“我是來同你道彆的。”
秋天奚微一頜首,溫和說:“我也無事了。不好總耽誤你留在此處浪費時日。”
他麵上的晦暗表情一掃而空,一副生怕她擔心的樣子,南秀反倒更不是滋味,衝動道:“若有人欺負你,你可以寫信告訴我。”
秋天奚莞爾:“然後你來替我出頭?”
南秀認真點頭。
秋天奚垂眸笑起來,“那真是……感激不儘。”
“我是說真的!”南秀怕他不信,“雖然四方山距你們青陽派不算很近,但隻要你來信,我一定趕來!”
秋天奚正色道:“我信。”
“你相信就好。”南秀抬手摸摸頭發,感覺耳朵發熱,又不自在地揉搓了一下,“那我先走啦?”
秋天奚輕輕“嗯”了一聲。
南秀說不清此刻心裡的感覺,總之是覺得渾身發燥,指尖都有點麻麻的,匆匆與他道彆。
秋天奚沒有攔她,靜靜立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她背影。
她出了練武場後隻顧悶頭向前走,險些迎麵與顧崇撞上。顧崇身邊還站著章鳳兒和馮夢,三人同時看向她,她一瞬間居然有種做了壞事被抓包的無措感,耳朵更紅了。
顧崇的手還虛扶在她的手臂上,關切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南秀慶幸任何人都看不出自己臉紅,冷靜了一下,掙脫開顧崇的手,道,“我們走吧。”
……
而在他們回到四方山之前,掌門章開武已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女婿方靈遠惡行昭昭,如今逃竄在外不知所蹤,自然震怒非常。氣方靈遠藏得太深,也更心疼女兒遇人不淑。
方靈遠能在暗地裡做下這麼多惡事而不被人知曉,本事極強,章開武並不抱希望能在短時間內捉住他,沒想到十幾日後他卻被打斷手腳扔在了四方山附近。
章開武仍不願相信自己信任的首徒如此心狠手辣,親自審問了他。事到如今方靈遠也沒有必要狡辯了,心如死灰地承認了做過的所有惡事。就連靜江城的滅門也是他所主導,隻因為上輩子他乞討路過時被這家人唾了一口,記恨多年。
魔教替他背了不少黑鍋。如今真相大白,自從魔教四分五裂,扣在魔教頭上的惡事幾乎都是他做的。
被關押的第四日,該招的方靈遠都招了。各門派來信要求章掌門對孽徒處以極刑,再將他的屍首掛起來示眾,以儆效尤。
親眼看到斷了手腳的方靈遠後,章鳳兒在臥房中枯坐了整整四天,肉眼可見地瘦了許多。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冷著一張蒼白的臉走出房門,獨自去往地牢。
地牢中陰暗潮濕,散發著極不好聞的臭味。她在四方山長大,卻是第一次涉足這裡,來此處的目的就是想再問問方靈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過去他對自己的好,也隻是為了利用她從而向上爬嗎?
牢房中的守衛看清來人是她後不敢阻攔,還給了兩人獨處的機會。
方靈遠無聲地趴在冰冷的地麵上,合著眼,如同死了一般。隔著鐵門冷眼看著這幅場景,沉默半晌,章鳳兒僵著臉開口:“你究竟有什麼不知足呢?”
聽到熟悉的聲音,方靈遠艱難睜開眼,慢慢抬眼望向她。
地牢中寂寂無聲,章鳳兒等了許久,還以為他不會回應了,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才聽他虛弱道:“我嫉妒顧崇,嫉妒他能得你喜歡,嫉妒他天賦過人,事事都要壓我一頭……!所以我要把他踩在腳下,取而代之……”
手腳儘斷的痛苦令他絕望,這種上輩子深切體會過的滋味深深刻在他腦海裡,數次在黑暗的地牢中被疼昏又疼醒,隻希望是一場噩夢。就像重生之初他曾做過的那些夢一樣。
章鳳兒淚水糊了滿臉,聽到他的不甘居然僅僅是出於嫉妒而已,對他失望至極,一瞬間陰暗的心思翻湧上來,恨不得他就這樣活活疼死在地牢裡。可看他滿身血汙、四肢扭曲地趴在地上,又於心不忍。
她袖中攥成拳的手緊了又緊,隔著紙包幾乎將手中的藥丸碾碎,但最後還是揚手將東西拋進了鐵門內。
藥丸脫離紙包,骨碌碌滾到方靈遠嘴邊。
方靈遠怔怔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