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章鳳兒正準備離開,剛轉身,方靈遠忽然啞聲道:“南秀是關山樓的人。”
因為他的重生,許多事情和上輩子不同了。上輩子南秀癡戀顧崇,但一直不曾得償所願,後來暴露了自己是魔教中人,慘死在正派人士劍下。他重生後施計令顧崇受傷,反倒給了南秀接近顧崇的機會。
重生後他發現南秀相貌與性情大變,也懷疑過南秀是否和自己有一樣的經曆,觀察許久才發現這個世界的南秀與他印象中的南秀幾乎是兩個人。上輩子顧崇瞧不起的南秀,這輩子卻成了他殘廢後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覺得很有趣,甚至看笑話一樣想成全他們。
方靈遠與顧崇一同長大,自是十分了解顧崇的為人。南秀為救治他付出了不少,即便是為了報恩,就算心中仍有章鳳兒,顧崇也一定會選擇與南秀在一起。
讓顧崇和看不起的人綁在一起一輩子,他自心底深處生出了強烈的愉悅感,仿佛正主宰著顧崇的人生。
聽到方靈遠的話,章鳳兒猛地停住腳步轉身嗬斥:“直到現在你還不忘害人麼?”
方靈遠一怔,失落地對她笑了笑:“我沒有騙你。就當我是想成全你吧。”
章鳳兒咬緊牙關道:“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方靈遠的手已經斷了,隻能以一種極為狼狽的姿勢掙紮著將地上的藥丸舔進嘴裡。他沒再繼續解釋,鼻子裡喘著粗氣,喉間幾次滾動也始終難以狠心咽下去,臉色幾變,既有不甘也有畏懼,最終像是終於認命了,悶悶哽咽一聲,輕輕說:“謝謝你,鳳兒。”
霍連雲斷他手腳時根本不屑隱藏身份,想來即便他手段通天,也不會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若不是重生,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霍連雲為什麼不直接殺了自己,而是要多此一舉把自己扔來四方山。
是為向四方山的小師妹表功吧。
方靈遠像一灘爛泥一樣仰躺在地麵,有些癲狂地笑了笑。不久笑聲漸漸靜止,地牢中死一樣寂靜,血水緩緩從他七竅流出。
章鳳兒木頭一樣呆立在原地,盯著他死去的慘相,驟然回神後慌張地跑出了地牢。
……
地牢中的看守不敢隱瞞,立刻向章開武稟報了方靈遠已死的消息,也將章鳳兒來探視的事一並上報了。
章開武很清楚女兒的個性,再恨方靈遠,也念著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才決定給他一個痛快。歎著氣揮退守衛,恨聲道:“死了倒也乾淨,四方山容不下這樣陰毒之人,將他首級斬下掛在山門外吧。”
但思來想去他還是叫來了章鳳兒,父女獨處,章鳳兒雙眼紅腫,魂兒像是跑了一半。
章開武心疼不已道:“怎麼不先來和我說一聲,又何必臟了自己的手?”
章鳳兒怔怔垂淚,不肯說話。
章開武思索片刻:“如今顧崇已經恢複了,若你們還有情……”
“爹。”章鳳兒悵然說,“當初是我放棄了師兄,如今又哪裡有臉再回頭呢?”
章開武先是沉默,又道:“顧崇昨日來找過我,說想與南秀成親。”
章鳳兒一愣,遲緩地點點頭:“理應如此。”
章開武難免開始後悔,沮喪說:“是爹不好。如果不是爹逼你與他分開,何至於讓你們二人錯過。”
章鳳兒偏頭望著窗外,嗓音喑啞道:“是我們沒緣分。”
父女二人說了一會兒話,見她一直神遊天外,章開武無奈地催她回房休息。
出了房門,章鳳兒站在夜風裡被微涼的風一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不由得想:南師妹在四方山生活多年,即便曾為魔教做事,也許和魔教早就沒了往來……如果能證明這一點,她就決定將這件事永遠爛在肚子裡。
她嘴上不信方靈遠的話,心裡其實已經信了大半。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
第二日,章開武命弟子叫來了南秀。
他即將過壽,近來院子各處都在打掃修葺。南秀一路過來時遇到的諸位同門和灑掃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彆有深意。
顧崇想娶南秀的事早就已經傳開了,其他人就算再克製,眼風也總忍不住往她身上飄。和從前的同情、看熱鬨不同,如今持祝福態度的人占了大半。但也有人唏噓章鳳兒命不好,丟了顧崇這樣難得的好夫婿,反被心懷鬼胎的方靈遠毀了一生,實在是造化弄人。
不管撞見什麼樣的目光,南秀始終神色如常,因為其他人的想法她並不怎麼在乎。馮夢也拿不準她的心思,但心裡還是默默希望她能改變想法,選擇和顧崇在一起。如今沒有了方靈遠這個阻礙,章鳳兒又變回孤身一人。南秀費儘心血治好了顧崇,若成全了彆人,馮夢光是想想都替她難受。
過去南秀被喊到章開武麵前,多數時候都是要受罰。今日章開武依舊沒什麼笑模樣,但相比以往態度也算溫和了。他沒說廢話,三言兩語將事情說明白了,大意是顧崇想娶她,作為掌門,他特地叫她過來想問問她是什麼想法。
一重屏風內,章鳳兒在替父親收整書架。章開武詢問的聲音一落地,她的動作不自覺停下來,再提醒自己不要去聽去看,也無法違抗本心。
南秀坦誠說:“我對師兄隻有兄妹情誼,恐怕不大適合成親。”
“你當真這麼想?”章開武驚訝。
“當真。”
章開武打量著南秀這張普普通通的臉,實在想不出她拒絕的理由。顧崇知恩圖報,這於她來說幾乎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怎麼反倒拿喬起來……難不成是欲擒故縱?
他自覺刻薄,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語氣更柔和了一些:“顧崇與我說這件事時,我能看出他是極為認真的。即便是出於報恩的想法,也是他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抉擇。你可要想好了,真要拒絕?”
南秀微垂下眼簾,一副默認的樣子。
章開武迅速掃了屏風一眼,還是咽回了“再回去考慮兩日”這句話,隻語重心長地說:“我並非你二人的師父,但既作為掌門,也是你們的長輩,理應替你們操心終身大事,不過也不好硬將你們湊做一對。既然你不想嫁他,便自己去與他說明白吧。”
南秀點頭應下了。
“掌門若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章開武巴不得快點打發了她,“去吧。”
外麵好半晌再無人聲響起。章鳳兒忽然驚醒,低頭一看,手中的書頁已經被她揉搓得不成樣子了。
等她從屏風後走出來,南秀已經離開了。
章開武仔細端詳女兒一眼,見她表情複雜,說不上是開心還是不開心,走過來拍拍她肩頭,慈愛道:“南秀對他有恩,他不得不如此償還。好在南秀頗有自知之明,你還有機會,不是麼?”
章鳳兒心緒難寧,一時間各種滋味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