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行程後, 第二天一早，陸時羽便與蘇子墨一同趕往秉城。
這次的馬車更為豪華。陸時羽並不重視錢財，從前並未刻意積蓄, 這一次, 也著實是掏出了自己的老本。
翌日清晨，一片霧氣朦朧中, 兩人看見了雄渾的城池的影子。
現在已是深秋，可秉城門口，依舊有無數身影往來。
大多數人穿著單薄, 一身勁裝, 這便是江湖人士了。有內勁護體, 不懼嚴寒也隻是最基本的技能。
蘇子墨暫時還沒到那程度。
但學會輕功後，比起以往，她愈發覺得步子輕盈，往日裡的手腳冰冷, 如今全部消失了。
隱約間, 似有氣體充盈經脈, 這便是內勁。
秉城是妙訣山莊的大本營, 畢竟已經矗立了300餘年, 比起笛城，秉城的江湖氣更重。
兩人入城時，壓根沒看見守衛。
剛進城，便撞見了一場風波。
“師兄，你怎會在此？你不是去替小師弟求藥了嗎？”
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滿是驚訝。不知看見了什麼，她的語氣又陡然變得憤怒。
“好啊，我明白了！你就是在騙我們！”
“說是求藥, 你根本就是為了找理由下山，好繼續追在這個女人屁股後麵跑！看我今天把你的腦子打清醒點！”
隨即，便是一陣打鬥聲響起。
江湖人解決問題的方式非常簡單，動手不動口。從開口到打架，統共也就三句話。
直到雙方過了幾招，那師兄的聲音才響起。
“師妹！雖然我叫你一聲師妹，但你也不過隻是師妹罷了！你既不是我爹我娘，不是我師傅，更不是我娘子！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方才我已手下留情，若你繼續這般刁蠻，乃至傷到仙子，我必不會顧念往日情分！”
蘇子墨暗自搖頭。
一路的科普下，她早已得知，在江湖，門派的情誼非常深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並不是一句玩笑。
這所謂師兄，對自己的同門如此不留情，必定遭人詬病。
誰知外麵的反應卻有些出人意料。
那師兄的確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不是因為漠視同門，而是......因為那所謂的仙子。
“王祥！你可彆廢話了，趕緊把你那師妹師姐都帶走，有事一邊講，彆在這兒礙著咱們的眼！”
“就是，你把仙子當什麼了？拿這些小事來煩擾她？”
“嗬，本來就是個小嘍囉罷了，二流高手很牛嗎，你們師門又算個什麼，比起學彆人追美人，你還是先回去習武吧！”
眾人紛紛指責王祥，起初他還有些不服氣，畢竟大家都是情敵。
但最後那句話出來後，王祥卻真的不敢說話了。
蓋因那說話之人，乃江湖有名的烈焰門的少門主耿元炙。
小少爺天賦異稟，家財萬貫，一月前見到霜雪仙子，一見傾心，便像隻小狼狗似的追了過去。
耿元炙性子跋扈，早就看這些追求者不順眼了。
隻是仙子性格和善，不喜殺戮，否則耿少爺老早送這些人一把飛鏢了。
見王祥灰溜溜離開，耿元炙滿意地挑起唇角。
他轉過身，動作殷勤，正打算掀開車簾，卻見已經有人搶先。
蘇子墨聽見了無數細微的驚歎聲。
“天啊，是霜雪仙子！”
“就剛才那陣頭，我早就猜到是凝霜若雪的霜雪仙子了！漂亮的女俠不少，但對追求者如此寬容的，也隻有善良的霜雪仙子了。”
“雖然帶著麵紗，但隻那一對翦水秋瞳，便可見傳言不虛！”
“嘖嘖，依我之見，第一美人之名，必定是霜雪仙子的了......”
眾人議論紛紛，蘇子墨聽得好奇，便掀開了車簾。
隻見一個一身素淨白裙的女子，身姿嫋嫋，緩緩走來。
與周圍穿著勁裝的俠士相比，她更像是一位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
隻是冬日裡穿著單薄，可見她也有內勁護身。
至於美不美？
說實話，蘇子墨缺少評判美的標準，無法確定。
過去18年裡，她見過的人寥寥可數，就算到了皇宮，也沒踏出過承乾宮。
沒有人告訴蘇子墨，什麼是好看，什麼是不好看。
霜雪仙子五官端正，頭發很黑，腳步輕盈，渾身氣息輕靈。
既然是傳聞中的美人，想必是美的吧。
見仙子走下馬車，無數俠士連忙追上前，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目光狂熱，恨不得立刻為美人分憂。
一個穿著紅色勁裝的少年撥開追求者們，笑道：“衛師姐，我經常來秉城，我帶你轉轉吧！”
這人正是耿元炙。
烈焰門隻收男弟子，其實他和霜雪仙子衛凝霜沒什麼師門關係。
硬要扯，無非是衛凝霜所在的玄冰門，有一名出自烈焰門的耿師叔罷了。
耿元炙也是去玄冰門拜訪長輩時，對衛凝霜一見鐘情。
衛凝霜輕飄飄地掃過耿元炙，眉頭微蹙，聲音溫柔。
“耿少俠，這裡是秉城，能人輩出，你我都應低調才是。”
這指的，便是剛才他嘲弄王祥之事，太過張揚不妥。
耿元炙自小被人捧著，何曾被這般教訓過？且是眾目睽睽之下。
小少爺有些不高興，但看著衛凝霜的臉，他忍了。
他正準備繼續說話時，衛凝霜卻突然側過了頭。
隔著帷帽，她的目光與蘇子墨對上。
隨即，衛凝霜看向一旁，微微一笑。
“陸公子，彆來無恙。”
陸時羽依舊坐在馬車前方。
方才見蘇子墨對這鬨劇感興趣，他便停了下來，駐足在旁。
此刻，衛凝霜與他搭話，眾人的目光便也跟了過來。
立刻有人認出他來。
“陸公子...陸公子....莫非，這便是那陸時羽陸公子？！”
“江湖也就這麼一個陸公子了，真是想不到啊，連陸少俠都來了，這第一美人之選，果然熱鬨！”
“自古美人配英雄，也不知這陸公子，是為誰而來？”
“這還用問？霜雪仙子唄！從前我竟不知，這兩人居然相識！”
“陸時羽素來喜好鳥獸，我倒覺得，他更像是為了那慕婉兒而來。”
“等等，你們醒醒，陸少俠為何要駕著馬車，分明是帶著人呐！你瞧，那後麵不就有個姑娘麼？”
陸時羽無門無派，好友眾多，參與了幾次武林重要事件後，便因一身超強武藝聞名江湖。
麵對衛凝霜的示好，他僅僅輕輕頷首。
“霜雪仙子。”
聲音不高不低，顯得有些疏離。
衛凝霜的麵容微微一頓。
掃過車廂，她笑著提起另一個話題：“陸公子，難得一見，我倒是好奇你這回帶的是哪個朋友。”
陸時羽好友眾多之名，江湖人都知道。
衛凝霜長得漂亮，語氣溫柔，帶著點揶揄，卻並不過分玩笑，說實話，並不會引人討厭。
她是玄冰門的大師姐，情商極高，往日裡，陸時羽雖說眼中並無男女，起碼也不討厭衛凝霜。
可惜這次，他卻非常不耐煩。
或許出於某種自私心理，陸時羽並不想讓那絕色美人現於人前。
可惜沒有拒絕的理由。
且莫姑娘對武林非常感興趣，他也沒有資格阻攔。
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陸時羽看向車廂，溫聲詢問道：
“莫姑娘，這是霜雪仙子，你可願與她相識？”
那聲音，簡直和剛才天壤之彆。
衛凝霜從不知道，這灑脫不羈、不喜女色的陸時羽，竟也有那般溫柔的一麵。
下意識地，她生出了戒備之心。
路人們同樣非常好奇。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道女聲響起。
“陸少俠，我有些累了。”
聲音帶著些困倦，但無疑是極好聽的。
衛凝霜來不及意識到自己被人拒絕，便聽陸時羽道：“抱歉，霜雪仙子，一直趕路我有些疲乏，便先去找客棧歇下了。”
下一秒，男人一牽韁繩，便駕車離開。
馬兒的速度很快，地上飛起煙塵，衛凝霜的素雅白裙平時氣質出眾，卻也非常容易弄臟。
沒有防備之下，她的裙擺，瞬間便染上塵埃，蓬鬆黝黑的發絲上，也似乎帶上了不明垃圾。
說實話，再好看的美人，在一堆灰塵裡，都會顯得灰撲撲的。
素來飄飄若仙、氣質絕佳、時常用雪花來凹造型的衛凝霜臉僵硬了。
圍觀群眾也瞪大了眼。
什麼！剛才發生了什麼！陸時羽拒絕了那聞名江湖的美人嗎？？
等等，貌似還是因為一個女的！！
見美人身姿僵硬，追求者們連忙上前，七嘴八舌，心疼得嗷嗷叫。
但耿元炙，卻罕見地沒有衝在最前麵。
對不起，他是一個顏控。
沒有buff加成的衛凝霜，似乎.....額，不太值得湊過去了呢。
衛凝霜很快整理好自己，她也懶得再維護形象，直接上了馬車。
隨即飛快離開。
等人都走遠了，吃飽了瓜的圍觀群眾們才敢說話。
“媽呀！剛才那是啥！！”
“你沒看錯，霜雪仙子居然被男人拒絕了！”
“陸時羽本就不喜女色，其實拒絕霜雪仙子並不奇怪，他拒絕的美人多了去了，我隻好奇，他馬車上帶的是誰。”
“聽聲音是個女子，陸少俠的聲音也太溫柔了，那模樣，倒是和霜雪仙子的追求者們頗為相似！”
“哦？難道陸時羽有了心上人？那名女子，莫非也想參加第一美人的比試？”
“再美能比霜雪仙子美？我看是那陸時羽沒眼光，霜雪仙子必定奪得頭籌！”
“我倒更喜歡快意恩仇的豔芝女俠......”
聊著聊著，話題又轉到爭論誰能第一上麵。
而秉城的各大酒館，也都下了賭局，猜測誰能第一。
到目前為止，賭局趨向於穩定，重點集中在霜雪仙子、豔芝女俠、婉兒仙子三個人身上。
目前，蘇子墨並未傳出任何名聲，包括莫子粟這個化名。
她的存在，隻是“陸時羽帶來的女子”。
但很快，“莫子粟”三個字，便會一夜響徹江湖。
......
蘇子墨拒絕了和那霜雪仙子結識。
畢竟那是眾目睽睽之下，那樣的場麵又如何能結識到真正的朋友。再者，那霜雪仙子的關注點，從來也不在她身上。
霜雪仙子想與陸少俠說話，她不過是被順帶關注的罷了。
且還不是很友善的那種。
蘇子墨沒有談過戀愛，她不懂愛情，可是她能聽出聲音裡的情緒。
善意與惡意，便最易區分。
兩人來到秉城最大的客棧。
要不說陸時羽朋友多呢，他們來得算晚的了，偏些小些的客棧都沒位置了，更彆說這最大的客棧。
可偏偏陸時羽認識那客棧掌櫃，對方早就給他留了間上房。
沒錯，很遺憾，隻有一間上房。
麵對掌櫃的揶揄的眼神，陸時羽耳根都紅了，最終，他將上房留給蘇子墨，自己跑去睡馬廄......啊不是，是跑到屋簷上睡。
畢竟陸時羽不想離開美人，也不想渾身臭烘烘的。
為了維持大俠的風範，睡在屋頂，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他甚至嘴硬道：“莫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最愛在夜間吹風了，一邊賞月，一邊修煉內勁，實乃時羽之幸。”
難道江湖人士，都有些怪脾氣麼？
蘇子墨便不再多問，卻也接下了這個人情。
之後兩天，蘇子墨呆在客棧內，著實聽了不少八卦。
比如那豔芝女俠和那婉兒仙子一見如故，成為至交好友。
霜雪仙子則和豔芝女俠不和，兩人的追求者大打出手，因人數眾多，差點被妙訣山莊的勢力趕出秉城。
還有那年初才選出的第一高手莫織星，居然也來到了秉城，目的是為了和妙訣山莊的無雙公子一戰。
眾人也都奇怪，那無雙公子，分明是個殘疾，這莫織星，還真是習武習到瘋魔了。
妙訣山莊的人自然護著自家公子。
於是莫織星轉而在秉城尋找其他高手，一一挑戰。
莫織星去年橫空出世，年初的比武大會上一舉成名。
雖說許多成名已久的高手並不重視這次的比武大會，但莫織星能夠打敗眾多門派新銳，也可見功力深厚。
關於他的傳聞不少，卻幾乎都是在挑戰高手。
莫織星此人，冷漠無情，出手狠厲，江湖人都懷疑他修煉了什麼特殊的功法。
蘇子墨聽見此事時，也就當聽故事了。
但她沒想到，聽到此事的第二天，火就燒到了她身上。
清晨，客棧一樓已經坐滿了人。
就在這時，一名背著刀的少年出現，俊美的臉上麵無表情。
“陸時羽在這？”
背著光，他聲音冰冷，明明言簡意賅，看著低調，一言一行卻又讓人覺得格外囂張。
畢竟這裡是武林中人聚集的秉城，武林有潛移默化的規則，眾人心裡，也自有一番評判。
有人覺得這人太狂傲，正想教訓，就被同伴拉住了。
“你小子瘋了！這是莫織星！你有九條命都不夠死的！”
一片安靜裡，掌櫃的站出來，笑道：“莫少俠，不如你先坐下？陸少俠有事出門了。”
陸時羽出去不過一刻鐘，正在給蘇子墨買早點。
掌櫃的非常客氣，但冷漠少年並不領情。
他取下刀，往桌上一放。
“若陸時羽一盞茶的時間裡未到，我便拆了這座客棧。”
莫織星並不是殘暴之徒，他此舉，也是被三番四次躲藏的無雙公子激出了火氣。
無雙公子藏在妙訣山莊裡，他暫時無可奈何。可陸時羽，人卻是明明白白在這兒的。
此言一出，掌櫃的和客人們同時皺起了眉。
莫織星與陸時羽的恩怨，又關他們何事？！
可惜大多數大門派在秉城都有據點，比如玄冰門、烈焰門，不會去客棧住小房間。因此，客棧裡的人大多數都沒什麼背景。
雖然憤怒，但看著那柄刀，眾人都忍了下去。
更有甚者，已經開始收拾細軟，打算跑路了。
否則兩人打起來、或者拆客棧的時候誤傷了怎麼辦？！
掌櫃的也不是沒有背景。
但他攀上的勢力，也不會願意對上一個頂級高手。
拆就拆吧，反正又不缺錢。
反正沒人知道客棧背後是誰，也不丟臉。
沒辦法，掌櫃的隻能派人去找陸時羽。
轉眼。
一盞茶的時間已到。
莫織星站起了身。
眾人呼吸一頓，隨後，便見那少年緩緩地伸向那柄刀。
刀身裹著布料，如若拆開，必定見血。
就在他觸碰到刀身、眾人即將跑路之時，二樓，驀的傳來一道聲音。
“且慢。”
......
眾人聞聲抬頭。
隻見一道纖細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少女一身紫裙，腰肢纖細，腳步嫋嫋，雖帶著帷帽，單單聽聲音、看氣質，便知這是一位美人。
眾人一時間有些驚訝。
“客棧裡何時來了這麼個美人？”
“我在這裡住了三天，沒看見她出現過，或許是一直沒出房間。”
“我倒是知曉，這位姑娘三天前與陸少俠一同出現，二人關係倒是極好。”
聽見這話，莫織星眉眼微動。
目光凝在少女身上，少年冷冷道：“你與陸時羽，是一夥的？”
哪怕麵對一位柔弱佳人，他的語氣依舊毫無異常。
眾人不禁感歎，不愧是少年天才。
隻是......這不近女色的設定，似乎有些耳熟啊。
在莫織星之前，不近女色的便是陸時羽，而這位姑娘，恰好和陸少俠關係極好......
蘇子墨原本並未打算下樓。
雖然如今大腦已經變得靈活，但或許是過去18年留下的小習慣，她做事總有些慢吞吞的。
到了這秉城，接觸這武林後，她便也想先探聽消息，摸索一番。
反正她聽力極好，哪怕不出客棧，也能得知外界之事。
於是這三天，蘇子墨還真就沒出過門。
但現在，也是不得不出來了。
否則的話，客棧拆了，她得摔下去。
帶著點無奈，蘇子墨解釋道：“陸少俠去芳香齋買糕點了，恐怕還需半個時辰。”
遠倒是不遠，主要是得排隊。
蘇子墨並不是很想吃那聞名的糕點，但陸時羽卻非要給她買到不可。
他想，莫姑娘是宮裡出來的，且和他吃了一個月的苦，到了這城池，定要給她買到最好的吃食不可。
這不，忙著討好美人，就被人鑽了空子。
莫織星暫時還沒有鑽空子的覺悟。
半個時辰，這也太久，莫織星沒有耐心等那麼久，這些時間，足夠去挑戰下一個人了。
但如果陸時羽食言，他結束挑戰過來後，對方還是不在怎麼辦？
那便需要一個保證。
於是莫織星看向蘇子墨，理所當然道：“你跟我走。”
他的語氣依舊是冰冷的。
好像搶走彆人的心上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掌櫃的瞪大了眼，幾乎可以想到陸時羽回來後的反應了。
蘇子墨也愣了，片刻，猶豫幾秒，她點了點頭。
“好。”
她聽過傳聞，且一見之下，便發現這人格外固執，想必是沒法轉圜的了。
最重要的是，蘇子墨沒有感受到惡意，那便是安全的。
一個一心隻有武學的少年，也幾乎不可能有心思去偽裝。
而且說實話，以莫織星的武功，想把她直接搶走都行。
但為了自己的安全，蘇子墨還是道：“你我不得出城。”
莫織星點頭。
蘇子墨便緩緩走下了樓，她方才走到莫織星附近，少年便冷著臉，拎著她肩頭的衣服，便飛身而起。
蘇子墨：“......”
原來還能這樣。
兩人走後，客棧裡議論的聲音陡然變大。
“壞了壞了，看來陸時羽和莫織星得打一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