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府的府學,建在風景怡人的四明山上。這個時節的四明山,山花絢爛,樹蔭濃鬱。
年長的學生不耐煩與他們這群蒙童玩,他們便自得其樂,最喜歡的便是抓綠殼蟲。
拿細線綁住綠殼蟲的腿晃動,它便會將翅膀轉得嗡嗡嗡,帶起微風,跟扇扇一樣,有趣極了。
程子安作為富家紈絝,什麼沒玩過,哪稀罕跟小屁孩去抓蟲玩。
下課就是玩樂,不玩就是可恥的浪費。
這個時代能玩的不多,程子安很快道:“等我去茅草一下。”
章麒感受了下,蹦跳上前用頭頂著程子安,嬉笑道:“我也去,不然等會上課會憋尿。”
方便完之後,兩人一起走出蒙童院,朝樹林裡走去。
很快班上的其他同學也來了,一群七八歲的童子,將樹林裡的鳥兒驚得拍翅亂飛。
綠殼蟲快被他們抓得絕種,抓蟲高手章麒也铩羽而歸,不悅道:“來這般多人,蟲都被他們嚇走了,真是討厭。”
程子安無所謂跟在後麵,純粹是打發時間。這時,他聽到林子裡傳來辛寄年的譏笑聲:“喲,臭屁蟲!”
方寅拔高了聲音,驚怒道:“你待作甚,仔細我去告訴先生!”
章麒也聽到了動靜,伸長脖子朝外看去,見一堆同學圍在一起,忙道:“出什麼事了,我們去看看。”
程子安也好奇,與章麒走過去一看,辛寄年右手拉住方寅的衣衫,左手握成拳頭,作勢往他脖子裡伸。
平時在班上,辛寄年就蠻橫。看來,他上課時被方寅比了下去,心懷不滿,趁機要欺負出氣了。
班上學生分三種,一是如方寅這種,出身貧寒,聰慧過人;其次是像程子安章麒這種,家有薄產,在明州有一定的勢力;最後是辛寄年這種在明州,乃至全大齊都有一定名望的世家大族。
幾種學生之間,彼此涇渭分明。
章麒眼神閃爍著,忌憚辛家勢力,拉著程子安就要離開:“快上課了,我們且回去。”
蒙童雖小,被家中父母親長早已叮囑過,千萬不能招惹誰。他們神色各異,在一旁袖手旁觀。
府學裡的先生山長,好幾個出自辛氏,還有些與辛氏有姻親等盤根錯節的關係。
辛寄年父親雖沒做官,卻出自辛氏嫡枝,依然不可小覷。
破家縣令滅門知府,程子安深知權力的厲害。他不打算管,隨章麒一同離開。
臭屁蟲臭不可聞,何況是塞進後背裡。
方寅穿著洗得發白的布衫,臉比衣衫還要白,緊抿著嘴扭動反抗。
辛寄年養得好,圓乎乎壯實得如頭小牛犢,穿著一身大紅的錦緞衣衫,囂張蠻橫不放手。
方寅比他矮半個頭,粗布衣衫不結實,被扯得線稀疏,隱約能看到瘦弱的脊背。
府學招收貧寒學子,並非隻憑貧寒就可以進。在學堂裡讀書,筆墨紙硯皆由學堂提供。
被看好能考中春闈者,自發有人會送上錢糧,作為提前投資。
方寅才將將啟蒙,路還漫長,進不了貴人的眼。
程子安生病時,家中就經常有大戶人家的馬車到來,送來珍貴的補品探病。
當然,這病並不是探他,而是探望已經出孝,後年就會進京考春闈的程箴。
說起來,方寅與程子安還有一定的關係。
方寅來自程子安的隔壁村,被村裡私塾的先生找上程箴,由他推薦上了府學。
因著這層關係,方寅父親也來探病了。方家不過兩畝薄田,交過賦稅之後,連飯都吃不飽。實在沒什麼東西能拿出手,將家中養著下蛋補貼家用的老母雞抓了來。
程箴留下了老母雞,取了一匹青色細布還禮。一匹細布遠比一隻老母雞值錢,細布也不如富貴人家穿的錦緞打眼。
像是程子安就穿細布,頭上的包包頭,也是細布裹著。
看來地裡的農活多,方寅阿娘還沒來得及將細布做成新衫給他穿。
程子安轉身時,方寅眼裡的淚光,在透過樹蔭的太陽下一閃而過。
霸淩啊!
“周先生!”程子安胡亂朝前麵一指,大叫了聲。
學生怕先生,辛寄年嗖一下放開了方寅,扔掉手裡的臭蟲,佯裝鎮定左顧右盼。
哪裡有周先生的影子?
程子安拉著章麒往前麵跑,一邊跑一邊說道:“快點,周先生已經去課堂了,等下遲了又要被罵。”
大家見到他們跑,呼啦啦一窩蜂,邁著小短腿跟在了身後。
辛寄年悻悻瞪了方寅一眼,跑到溪流邊去洗手後,回了蒙童院。
方寅被解了圍,抹乾淚,努力撫平自己被抓皺的布衫。布衫腋下的線已岌岌可危,他又不敢用力,一拉便會破成大洞。
眼見大家都離開了,方寅隻得放棄,垂頭喪氣趕緊往回走。
周先生跟以前一樣,已經早早到了。大家在門口見禮,規規矩矩坐回了座位。
待所有人都坐好,見禮問過安之後,周先生拿起手中的試卷,道:“考試時,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偷看作弊,抓住了一律嚴懲不貸。”
程子安一下瞪大了眼。
草!
還有考試?
什麼時候說過要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