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有各家的情況,自己家那攤子事都管不好,還有空盯著彆人家。我看呐,外村的那些人,見不得人好,是故意傳謠言,想要破壞我們村子的名聲。”
程子安振臂疾呼:“我們清水村要團結起來,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去!我們清水村的人都善良,兒女一樣疼愛,誰家招婿嫁女,外村人管不著!”
在程子安的鼓動下,大家逐漸變得激奮,大聲跟著他呼喊。
程箴怔怔望著眼前的情形,半晌都沒能晃過神。
怎地形勢突然就變了?
莫草兒招婿的事情呢?
莫草兒一家同樣看上去呆愣愣,在大家的高聲議論中,不知所措。
聞山長凝神思索,呼喊聲太大,他腦子被吵得嗡嗡響,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程子安見情形差不多了,他雙手在身前猛然揮舞,有人看到了他的動作,忙叫身邊的人小聲些。
聲音逐漸停了,程子安笑著拱手,聲情並茂地道:“我生在清水村,長在清水村,因為有你們這群開明心善的鄉鄰,我一輩子都會以此為豪。聞山長來了,他是大儒,一字千金難求。”
他看向聞山長,笑眯眯拱手作揖:“老師,勞煩你給我們村的祠堂,寫快匾額如何?”
祠堂?大家聽得莫名其妙,麵麵相覷。
清水村乃是雜姓聚居,哪來的祠堂?
程子安笑道:“阿爹打算出些銀子,在村北麵那塊空地處,修建一座和善堂。”
村北麵靠近河邊的地長滿了荊棘,石子多,一直荒廢在那裡。
程子安與程箴提過此事,村裡人出人力幫忙,修兩間祠堂,隻需要些木料與磚瓦,不過七八兩銀子就能修得很好。
程子安從辛寄年那裡賺到的銀子全部拿了出來,這座祠堂,實際是他出的錢。
程箴道:“和善堂並非程家的宗族祠堂,更不屬於某家某姓。這座祠堂,裡麵不敬祖先牌位,隻敬天地善心。以後村裡人議事,能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之地。我程箴在此許諾,隻要我程家在,祠堂由程家修繕,每年再拿出十兩銀,誰家遭了大災,遇了急症,可以從中支取一兩銀子,幫著救救急。雖說杯水車薪,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誰都不願意遇到事,可萬一呢?生急症,房屋著了火,誰敢拍著胸脯保證不出意外。
能白得一筆錢,何樂而不為。
大家聽得喜上眉梢,紛紛誇讚程箴高義。
程箴繼續道:“誰家招上門女婿,和善堂會拿出一兩銀,當做賀禮。”
招上門女婿才有一兩賀禮,孫壯想到自己的兒子女兒,眼珠子一轉,大聲道:“程老爺,要是娶兒媳,難道就沒賀禮了?”
程箴笑道:“村裡的喜事多,要是娶兒媳婦也要出一兩賀禮,和善堂真拿不出那麼多錢啊。”
這倒也是,村裡的半大小子如雨後的青草,一茬茬長大,光一年隨禮下來,就要一大筆銀子。
雖舍不得一兩銀子,但與娶媳婦來說,兩相比較之下,孰輕孰重,大家各自心裡有算計。
聞山長苦苦思索到現在,終於理清了程子安的做法。
程子安從不出言否認他們的看法,未曾直言指使,要他們如何行事。
最令聞山長稱妙的是,程子安先是給村裡的人戴高帽,誇讚他們疼愛兒女,善良。
接下來,程子安話鋒一轉,將矛頭全部對準了外麵,都怪他們汙蔑了清水村。
村民當然會維護自己的村子,矛盾瞬間轉移。
到最後,程子安拿出了和善堂,程箴再次提到招婿上門。
聞山長驚訝發現,他們竟然沒一人再反對,而是將心思轉向了一兩銀子。
人心啊!
聞山長隻感到心頭萬千滋味,眼神從盤腿坐在案桌上的程子安身上掠過。他身邊圍著一群孩童,正在嘀咕說笑,與他們分食一塊糖。
全然不見先前帶領村民呼喊時,一呼百諾的領頭模樣,回到了他這個年紀的淘氣。
程箴在招呼莫草兒分春牌,聞山長眼神從程子安身上收回,笑道:“清水村的百姓仁義,老朽深感佩服。不如,要是大家不嫌棄,我再寫些春聯,勞煩草兒姑娘,將春聯送到各家去。”
能得到聞山長筆墨,他們都舍不得張貼,哪敢嫌棄,高興得連連作揖道謝。
“草兒,你給我一份春牌。聞山長的春聯,還得勞煩你記在心上,彆忘了我家。”
大家笑著與莫草兒莫花兒打招呼,上前領春牌。
莫草兒明白聞山長將這件事交給她,是在暗中替她撐腰打氣。
從出生到現在,莫草兒從來沒這般被看中過,她心頭滾燙,眼睛閃亮無比,脆生生答應了。
莫花兒亦如此,不見了先前的厲害,臉上堆滿了笑,嘴裡甜得很,脆生生喊著叔伯嬸娘,手腳麻利幫著忙。
程箴陪著幾個年長的老人說了一會話,交待了莫草兒他們幾句後,叫上與孩童們玩耍的程子安,陪著聞山長回家。
聞山長負著手走在最前,與落後一步的程箴說著話。他好似沒聽到身後程子安的動靜,轉身回頭過去。
程子安站在路邊一顆柿子樹下,仰頭望著光禿禿枝丫上紅豔豔的柿子。
“真是嘴饞,柿子早就被鳥兒鑿空了。”聞山長笑著道。
程子安跑上前,笑道:“先前我吃了韓五郎給我的柿子,他說是從山上樹上摘到的,真是甜呢。”
聞山長問道:“韓五郎,可是那個韓大山的兒子?”
程子安點頭,“對,韓大山去世兩年了,他阿娘就是厲害的羅娘子。”
聞山長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先前為何會不留情麵,問他們如此尖銳的問題?”
程子安垂下眼眸,平靜地道:“這些問題,並非問他們,而是說給其他的婦人姑娘們聽。”
聞山長與程箴都愣了楞。
從頭到尾,程子安就沒妄想過,能得到村裡麵所有人的同意。
他讓他們選擇反對或者讚成,是為了從數據看出真實狀況。
和善堂亦並非為了議事所用,他以後要是有了更多的錢,打算擴張成真正的善堂,能收留無家可歸之人。
眼下的和善堂,主要作用,乃是一種提醒與鼓勵。
提醒他們所有人,要心懷善意。以及,她們能看到,和善堂矗立在那裡,就是對她們無形的庇護。
程子安淡淡道:“撬開一道縫隙,留下一線亮光,總有人會追隨光明。”
程箴陷入了沉思,聞山長胸口被堵著,激蕩難言。
為何而讀書?
是為了正義真理代代相傳。
聞山長沉寂多年,看似灑脫,實則經常抑鬱寡歡,難以開懷。
他的心胸,竟不如年紀輕輕的程子安也!
聞山長斟酌了下,道:“明州府發生了些變動,在這裡不方便,我們快些回屋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