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空空蕩蕩。
“阿爹阿娘沒能挺過來,病死了。我命大,沒死。外麵不好活,我就回到了村裡,地還在,隨便種點糧食,野菜樹皮吃一吃,總算活到了現在。”
張羊鼻子凍得通紅,神色木然,就這麼活著吧。
其他村子都差不多,整個縣都窮,縣令都是不受重用,被貶謫了,才會到這裡。
縣令來了,先要裝模作樣做一番,盼著能出政績,早些升官。
征收他們欠下的賦稅,衙役凶神惡煞,交不出來糧食,一隻雞都彆想留下。
徭役派下來,他們去修城。縣城的城樓修得倒氣派,城門厚重,他們這些修起高牆的人,等閒進不去。
老張父母的墳,當年隻是一個小土包,墳前立了塊木牌。花了幾個大錢,找讀過幾天書的人,在木牌上寫了父母名諱。
木牌早就腐爛不見,小土包在歲月與雨水中,被衝刷得平坦。
地上積了雪,周圍長滿了雜草荊棘。
信誓旦旦要帶他們來的張羊,站在雪裡四顧茫然。
老張抹了把臉,道:“找不到就算了。慶川,就在這裡燒紙吧。”
慶川應了,用腳蹚出一塊空地,拿了香燭擺好,點燃了紙錢。
老張跪下來,慶川也跪下,父子倆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張羊跟著一起拜祭,紙錢打著旋,隨著青煙徐徐升上了半空。
老張望著空中的紙錢灰,熱淚縱橫。
簡單的拜祭之後,老張與張羊道彆,想了許久,他都不知道該如開口。
他救不了他們,也沒辦法讓他們出去討生路。
就算是賣身為奴,他們都難賣出去,
不識字,沒見識,在村裡呆久之後,人變得如木頭石頭一樣,不通氣。
張羊稍微活泛些,卻遠遠不如清水村的百姓。清水村的百姓都不敢輕易離開村子出去討活路,何況是張羊。
快到午飯時分了,村裡隻有兩三戶的屋頂冒出了些許的青煙,其他大多都毫無動靜。
天冷地裡沒活,村民大多都會在半晌午吃幾口,躺著不動免得餓,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老張與張羊道彆,走了很遠,他回過頭,看到張羊還站在雪地裡,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望著他們父子倆離開的方向。
慶川難過地道:“阿爹,這裡太窮了,以後會好起來嗎?”
老張望著周圍連綿起伏的群山,許久後方道:“有山有水,無論如何不該窮。地裡莊稼收成不好,總有彆的活法。我這些年啊,總是在想,當年報了災,要是衙門當做一回事,管了我們,興許就不會這副模樣了。”
慶川這些年跟在程箴身邊,他比老張懂得更多,道:“衙門不會管,他們怕麻煩,衙門也拿不出錢來管。開倉放糧,要有糧食可以放。衙門官老爺不敢擅自做主,等報災的折子送到朝廷,旨意下來時,人都死光了。”
老張說了聲可不是,突然想起程子安。
程子安在程箴受傷後,吩咐他去府城尋人時,對他說了一些話。
“項伯明那樣的人,若是他當了官,就是百姓的災難。他這樣的官員已遍地都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吧。”
“辦法?沒辦法,打個比方,就是皇帝要從貴人手上搶錢,搶權,一家兩家還行,抄家嘛。要是全部抄掉就不行了,他們會造反。”
“還有些倀鬼,他們本就是窮人,一旦得了勢,比以前的那些達官貴人還要狠呢。”
“前朝,前前朝,大周都一樣。花團錦簇,哀鴻遍野。”
達官貴人花團錦族,平民百姓哀鴻遍野。
老張緊了緊身上的行囊,道:“你我都沒法子,就彆多想了,咱們走快些,爭取早些到幽州,不要耽誤老爺的正事。”
慶川忙大步跟了上去,想了下,興致勃勃道:“阿爹,少爺最最聰明了,很厲害。若是他當了我們的縣令,估計他們就有救了。”
老張想到程子安,愁腸百結中,也笑了出來,道:“少爺是厲害,可他向來不愛讀書,得要他能考取功名才行啊!”
慶川想到程箴懲罰程子安,每次他都能輕鬆化解,苦著臉道:“是啊,少爺狡猾得很,就是不愛讀書,老爺都鬥不過他。”
明州府。
新年過去,狡猾的程子安回到府學上學。詩賦課上,他端坐著,眼睛半睜,看上去很認真。
詩賦課的向夫子,見程子安乖巧的模樣,溫聲道:“程子安。”
程子安沒動。
向夫子頓了下,聲音拔高了些,叫道:“程子安!”
程子安從夢中驚醒,蹭地站起身,茫然的雙眼,與慍怒的向夫子四目相對。
辛寄年捂嘴的嬉笑聲,從課室後傳到了前麵。
程子安回過神,他坦然答道:“夫子,請恕學生不會對,還請夫子莫怪。”
課間笑聲愈發響亮,辛寄年誇張敲著課桌,擠著嗓子道:“程哥,你是不是睡著了?”
方寅在一邊,豎起課本指了指,急著小聲提醒:“夫子沒讓你對韻,是讓你誦讀這首詩!”
程子安:“......”
向夫子徹底怒了,取過了講台上的戒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認真,手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