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甫已經好些時日沒能睡好,眼袋垂到了臉上,謹慎著道:“東翁,你瞧眼下的情形,我估計他們是鐵了心,要與東翁鬥到底了。”
文士善陰沉著臉,從齒縫中擠出一絲寒意,道:“找死!你親自走一趟,將這封信送到廂兵兵營蘇成奉手上!”
蘇成奉是明州廂兵的指揮,常甫接過信,心中方稍定。
等調了廂兵,若世家大族還要抗爭,那就是要反了。
文人造反,手上沒有兵馬,三年不成氣候。
常甫跑了一趟兵營,將信遞給了蘇成奉。
蘇成奉在明州府駐兵五年有餘,他打開信一看,神色微變,忙道:“既然如此,常師爺坐著吃杯茶,待我去整兵。”
常甫隻能等著,蘇成奉走了出去,喚過親兵低聲吩咐了幾句。
親兵奉命離開,蘇成奉轉身回了屋,客氣地道:“常師爺也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雖說府城離兵營隻有一個多時辰的路途,總要備些乾糧,馬匹的糧草,瑣事一大堆。”
常甫心裡暗罵了句,文武官員之間,本就不合,地方武將難纏,他來時就已經有了打算。
蘇成奉說了一堆,明顯不當回事,定是早已聽過府城的局勢,與地方世家有牽連。
聖上的旨意,他蘇成奉哪怕陰奉陽違,也不敢不聽。
若是敢耽誤了正事,文士善肯定不會放過他。
常甫也客氣地道:“有勞蘇指揮了,你是武將,有自己的規矩,文知府已經叮囑過我,不得擅自亂拿主意,一切聽從蘇指揮安排。”
蘇成奉笑嗬嗬道不敢,幸好吃了兩盞茶,底下的副將就整好了兵。
常甫隨著他出去一看,校場裡立著待出發,約莫兩百的兵將,總算滿意了幾分。
兵馬一行浩浩蕩蕩進了府城,城內的百姓見勢不對,大門緊閉,偷偷在門縫後打量,議論紛紛。
“怎地進兵馬了?明州府可是要打仗了?”
“又沒敵人來犯,除非有人造反才會打仗!”
“這次時日明州府亂得很,米麵糧油全部漲了價,都快吃不起了。再這般下去,可不得造反!”
“噓,你小聲些,這是上麵的貴人在鬥法呢!”
“嗬嗬,鬥法,沒人顧我們的死活,都不是好東西,我巴不得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一個都不剩!”
“可不是,明州府的田產鋪子,都在那幾家手上,我們這些人,就吃他們手上漏出來的一點殘渣,還要被官府層層加稅。都沒了才好,以後明州府也就不會被他們一手遮天了!”
文士善親自騎了馬,到城門邊迎接,與蘇成奉彼此見禮,笑道:“蘇指揮,有勞了。”
蘇成奉穿著戊裝,在馬上拱手一禮,道:“文知府客氣。既然有旨意,一切都聽從文知府安排。”
文士善臉色一沉,道:“先從明輝樓查起!”
蘇成奉傳了令,兵馬駛向了朱雀街,到了明輝樓門前,將其團團圍住。
明輝樓隔壁,一直關著門的醫館廣善堂,門這時打開了。
辛老太爺手上拿著一本醫書,與李老太爺,張老太爺等人一並走了出來。
文士善心底冷笑,看著這幾個明州府世家的話事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時總算願意出現了!
彼此見了禮,辛老太爺驚訝地打量著他們,問道:“我們正在醫館閒聊呢,聽到外麵的大陣仗,蘇指揮也來了,可是要抄家,還是要打仗了?“”
文士善心道看你能裝到何時,他也不拐外抹角,笑著道:“明州府的田產,鋪子,究竟有多少是屬於官身無需交稅,有多少是按照規矩要交稅,都要如數查實。聖命不可違,辛老太爺在正好,省得去貴府叨擾。”
辛老太爺恍然大悟,道:“文知府既然奉了聖命,查,當然該查。快請進,請進。”
明輝樓的門,從裡麵無聲無息打開。辛老太爺與身邊的幾人說了幾句,側身笑嗬嗬請文知府與蘇成奉進屋,上樓在雅間坐下。
茶酒博士上了茶水點心,便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文士善將一切看在眼裡,辛老太爺明顯做好了準備,在等著他來。
目光從一旁隔岸觀火的蘇成奉身上掠過,文士善氣惱更甚,手指點著桌案,道:“事務繁重,蘇將軍還要守護一方安寧,就不吃茶了,還請辛老太爺快些。”
辛老太爺將手上一直拿著的醫書放在桌上,忙道:“也是,萬萬不敢耽擱了文知府的差使,我這就去叫賬房掌櫃,將明輝樓的地契,屋契拿來。”
屋契地契上有東家的名號,東家若屬於官身,按照品級,有不同的免稅額。
田產亦一樣,按照官身功名免稅。
上有對策,下有政策。地方州府冒充官身,虛報品級的,比比皆是。
掌櫃與賬房很快捧著文書前來,蘇成奉隻管著跟文士善助威,查賬契稅的事情,他萬萬不會沾手,放下杯盞起身出去:“我去下麵守著。”
文士善暫且來不及搭理蘇成奉,伸手接過賬房遞來的契稅單,視線瞄到辛老太爺放在那裡的醫書上,順便就多看了眼。
漸漸地,文士善眼珠突起,抬頭看向了辛老太爺。
辛老太爺神色不變,臉上掛著慣常的笑。
翻開的醫書上,乃是做麻沸散的方子,曼陀羅幾個大字,躍然紙上。
這是文士善第二次見到麻沸散這個方子。
第一次,是在聞山長的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