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山長倒是不知此事, 聞言神色凝重,道:“我離開了京城太久,唉, 這種事情, 我就是找了以前的友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他們都在清閒的衙門當差, 問不出個所以然。”
能與聞山長交好的, 皆稱得上品行高潔。品行高潔,定會直言進諫。直言進諫, 得罪的人太多,能繼續當官, 隻能說祖宗保佑。
程子安回京之後, 見過一兩次聞山長的友人, 他在他們麵前,深感慚愧。
他絕不敢以君子自居,很是敬仰佩服他們的操守。
以前是做官難, 現在是難做官。
雖然在鄭相麵前,牛皮吹上了天, 程子安卻斷不敢輕視。
“我以前看過朝廷的邸報,官員調動升遷時, 會提及官員的履曆。仔細回想起來,南邊出現得是多了些。而南邊, 以明州府為首。”
程子安認真分析,片刻後釋然笑了,道:“不管南邊北邊如何取士,反正都那樣。”
聞山長琢磨了一下, 苦笑道:“可不是都那樣,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誰都一樣,誰都一樣啊!”
大周律法明擺著讓他們貪腐,誘惑太大,拿權勢金銀美人去考驗人性,實在是太殘忍了。
程子安笑道:“老師,你可是府學的山長,要是明州府的士子都落第,嘿嘿,你的名氣,就要打個折扣了。”
聞山長笑罵了句,道:“我要那名氣作甚!再說我年紀大了,懶得理會那些勞什子的事情。我打算告老致仕,以後就專心讀書做學問。”
程子安覷著聞山長清矍的麵容,罵他時中氣十足的聲音,道:“老師會不會太閒了點?”
聞山長瞪他,道:“你少胡罄,我哪就閒了?既然知曉考學難,你還不努力讀書!彆成日出去玩耍了。”
程子安懶洋洋應是,道:“老師,你還沒說,你如何得罪了鄭相呢。”
聞山長哼了聲,道:“如何得罪,鄭致昉就是個小心眼子,當年他起初也在國子監,學問一般般,我不客氣指出了幾次,他竟然惦記到今日。真是心胸狹窄!”
程子安聽得笑個不停,道:“老師還不客氣指了哪些人?”
聞山長也不由得笑了,道:“這些年我指出的人多了去,哪記得那般清楚。我最恨的就是學問不精,教壞了學生之人。不過,我當年也想左了,學生哪能那般容易教壞,教壞他們的,是官場。”
程子安舉起拇指,道:“老師真是一語中的!”
聞山長想了下,溫言寬慰道:“你也彆擔心,總不能每次都是偏向北榜,這次不中,還有下次呢。”
程子安怪叫起來,道:“老師,你可彆亂說啊。我以前沒想過考功名,是你們一天天再說考。好吧,考就考,我這麼努力鑽營,跟個跳蚤一樣,在京城亂蹦躂。就差臨門一腳,老師卻說沒關係,怎麼能沒關係!”
聞山長聽得嘴角抽搐,忙道:“好好好,你一定能高中,一定能高中!”
程子安下顎抵在書桌上,苦著臉道:“讀書好辛苦的,我聽到策論文章就想吐。要是再要苦練三年,我就不活了!”
說完,程子安一下蹦起身,擼起衣袖,摩拳擦掌,高喊道:“此次不中春闈,以後我永生不再讀書!”
聞山長:“......”
“閉嘴!想得美,快鋪紙磨墨寫文章!”
程子安哦了一聲,道:“老師,你幫我個忙唄!”
聞山長問道:“何事?”
程子安笑嘻嘻道:“老規矩,做題。師兄處有曆年來的春闈經史子集考題,我想全部做一遍!”
聞山長無語,道:“好好好,你就知道躲懶。不過,你要做題,以前怎地不早說?”
程子安道:“太早做了,我怕做過就忘記了,必須臨時抱佛腳。”
聞山長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乾脆彆開了眼。
接下來的日子,程子安連太學都沒再去,施二與明九,鄭煦豐他們遞了幾次帖子來,程子安皆以要考春闈,全部婉拒了。
除了大年三十晚上歇息了一晚,大年初一他都沒歇,除了做從聞緒處得來的春闈考題,就是寫文章,埋頭苦讀。
冬去春來,很快到了春闈這日。
程子安出門前,望著與聞山長書房一樣,到處堆滿了書卷的屋子,一匣子寫禿了的筆,摩挲著手上的繭巴,昂首挺胸出了門。
貢院離程子安住處,不過隔了兩條巷子。程家傾囊出動,連秦嬸雲朵都一並來了,聞山長早早起來,同林老夫人一起,比他們還先到貢院。
天光微亮,春寒料峭,不過貢院門前燈火通明,除了京兆的差役,還有禁軍班值把手,加上早早趕來的各地舉人們,送考的家人奴仆,硬生生將氣溫提高,融化了背陰牆腳處的春雪,青石地麵上被踩得臟汙泥濘。
程子安活動著雙臂,望著眼前排隊的人群,笑道:“老師,你當年考試時,可也是這般景象?”
聞山長望著前麵,頗為懷念地道:“可不是這般。當時我緊張得很,表麵卻裝作看不出來,等進到貢院裡麵一坐下來,鞋子被踩得臟兮兮,我都察覺。”
孫仕明接話道:“上次我考春闈也一樣,那天更是慘,下了些雨,又冷又濕。貢院裡沒炭盆,進去之後,渾身冰涼。等考卷發下來,要寫字時,手都凍得沒知覺了,焐了好半晌,才緩過了一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