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使錢, 程子安當然沒拿到。夏郎中可曾核銷,核銷了多少,程子安亦不清楚。
翌日早上陳子安前去了水部, 孫凜直將他叫了去,交給他了一份差使:“將這份文書送去戶部,水部今年的錢, 戶部還沒發放下來, 河道可耽誤不得, 你要將這事辦妥了。”
程子安接過文書一看,眉毛揚了揚。
水部修葺河道的請款催促文書。
向戶部要錢不易, 定要經過一翻來回拉扯。不過,戶部有施三爺施侍郎,孫凜直倒聰明, 施一來水部找過程子安兩次,他就將這份關係用上了。
不用白不用, 完全不拿他當外人。自己人,訓斥那是提點, 各種官場中明或者暗的規則,都是前輩的經驗與指導。
若是不領情, 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不知好歹。
程子安很是聽話, 跟愣頭青那樣,接下來一話不說就去了戶部。
戶部向來氣氛不大好,官員來往不斷。兵部幾乎常年駐紮在此, 要軍餉糧草,掀桌子踢板凳,叉腰吵得麵紅耳赤。
施三爺施侍郎的值房裡, 兵部齊尚書黑著臉在裡麵坐著,神色不虞,凶神惡煞看著進來的程子安,仿佛要吃人一樣。
程子安咳了聲,拱手作揖道明了來由,將文書恭敬奉上。
雖來人是程子安,施三爺一大早就被齊尚書吵得腦仁疼,聽到水部要錢,臉色也不那麼好看了,隨手將文書往旁邊一撂,道:“我知道了,先放著吧。”
程子安嘿嘿笑著,將施三爺放在一旁的文書,重新放到了他麵前,道:“施侍郎,你得給下官回個話,什麼時候能批示下來,水部拿到錢,護城河修葺在即,眼見已入夏,實在拖不起了啊。”
齊尚書在旁邊,抽著肩膀冷笑,“嗬,嗬,嗬!”
程子安隻當沒聽見,施三爺氣得嘴角的斷須都顫抖著,道:“你難道沒看見,前年邊軍軍營的糧草還拖欠著,戶部實在是沒銀子,就算天塌下來,戶部也拿不出錢來!”
齊尚書繼續冷笑,陰陽怪氣接話:“就是有銀子,也不給你。邊軍的將士不給糧草,吃不飽飯,嘩變不知比不比得過洪水。”
大周邊關主要麵臨的鄰國有南召,北狄。五年前同時與南召北狄開戰,大敗過兩國,三國現在互為貿易往來,邊關還算安穩。
至於邊關軍營情形究竟如何,程子安並不清楚。但齊尚書還能坐在這裡冷嘲熱諷,應當是沒大事。
戶部習慣了叫窮,水部的錢肯定能拿出來,也會如實撥放。
不過衙門辦事的風格長期如此,先要叫苦不迭。
施三爺乾脆裝作忙碌,誰都不搭理了。
程子安從齊尚書身邊擠過去,趴在案桌上,按住了施三爺麵前的紙,臉上堆滿了笑,道:“三爺,你要給我個準信。這錢什麼時候能拿下來。這是我第一份正式做的差使,要是辦砸了,我這狀元郎的臉麵往何處擱。三爺,你得給句實話,不給實話,我就不走,晚上還跟著三爺一道回府,就歇你府上了。”
齊尚書見程子安耍賴,楞了下,在一旁抱著雙臂看熱鬨。
施三爺氣得嘴都歪了,伸手去推程子安,罵道:“你少來煩我,就是我同意了,上麵還有蔣尚書,我哪能做得了主。”
程子安立刻笑道:“三爺,你先給個公印,按照規矩,得你先答應,蔣尚書那裡,我萬萬不敢勞煩三爺了。”
說吧,起身繞過案桌,就要去拉施三爺的抽屜,殷勤地道:“三爺的章呢,三爺,我幫你舉著印泥。”
施三爺煩躁不已,取出印章,在程子安遞過來的印泥盒中蘸了蘸,啪地在文書上用了印。
程子安笑容滿麵,放下印泥,好話不要錢地往外冒,拿著文書就跑了。
目睹全程的齊尚書,怔怔回過神,擼起衣袖作勢就要去搶印章。
施三爺動都不動,閒閒道:“齊尚書,水部的錢,給了你可敢要?”
齊尚書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後,罵道:“施迦,你就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
施三爺被指著鼻子罵,依然氣定神閒,半點都不見動怒。
戶部的差使難做,錢給誰不給誰,必須做到心裡門清。
被罵的多了去,他早就無動於衷了。
程子安拿著文書,再晃去了蔣尚書的值房。
蔣尚書不在,前去了政事堂議事。
程子安就拿著文書,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不同於其他的衙門,作為大周最高權利的中樞,有門房值守。
程子安到了門口,便被門房攔住了:“相爺們在議軍國大事,若非緊要之事,回去等著吧,等相爺得閒時再來。”
政事堂裡麵綠樹如茵,雅致清幽,牡丹花盛放,一朵朵比程子安吃飯的碗還要大。
程子安也不急,尋了個正好賞花的石階坐下,道:“我不進去,就在這裡等一等。”
門房傻了眼,從門房裡出來驅趕程子安:“政事堂要地,豈能隨意進出,快快離開,莫要留在這裡。仔細驚動了相爺們,你可彆怪我沒提醒。”
程子安伸直腿,悠閒坐在那裡,笑問道:“牡丹開得真好看,我可能去摘一朵?”
門房從未見過程子安這等路數之人,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不耐煩地道:“王相最愛牡丹,政事堂的牡丹,豈能亂摘!”
程子安哦了聲,遺憾地道:“那就算了。要是鄭相最喜歡牡丹,我就不怕了,定要上去摘幾朵。”
政事堂的門房豈是常人,腦子靈活聰明得緊。聽程子安的言外之意,同鄭相關係親近。
比探花郎還要俊美的新科狀元,無人不知。門房看了氣定神閒的程子安兩眼,乾巴巴叮囑了兩句不能亂跑的規矩,便回了屋。
程子安坐在那裡,賞花慢慢等。
繁花似錦,幽香撲鼻。
南城的臟亂,在眼前一一浮過。
孩童們稚嫩的臉龐,天真無邪的笑容,喚他哥哥的懵懂清脆,在耳邊回蕩。
程子安望著國色天香的牡丹,喃喃道:“窮人的命不值錢,窮人的命不值錢啊。”
快到午飯時辰,王相值房的門開了,鄭相明相同蔣尚書一並走了出來。
程子安立刻站起身,朝著他們朗聲作揖見禮。
明相在瓊林宴上遠遠見過,他長得就是年老之後的明九,隻比明九多了雍容與貴氣,程子安看著他還挺親切。
蔣尚書身形消瘦,額前的川字紋,就是笑的時候都不曾施展,看上去總是一幅愁容滿麵的模樣,隻眼中的精光不時閃過。
鄭相同程子安算是最為熟悉,打量著驚訝地問道:“你來這裡作甚?”
程子安奔上前,揚了揚手上的文書,笑道:“下官來尋蔣尚書,水部要錢修河道。下官初次領了差使,生怕辦砸了,辦砸了就損了狀元郎的臉麵,有愧於聖上,有愧於天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