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天地照得一片血紅,壯烈又絢爛。
施二踏著夕陽,穿過庭院而來,程子安眼神還恍惚了下,朝他抬了抬下巴,道:“喲嗬,還真是威風凜凜啊!”
施二大步到了廊簷下,也無需程子安招呼,一屁股坐在了莫柱子煮茶的小杌子上:“比不過程侍郎威風,會享受。”
程子安下巴朝案幾點了點,道:“自己倒茶吃。”
施二提壺倒茶,看上去既興奮,又煩惱,吃了一口茶,道:“戶部漕運的船之事,你定當知曉了吧?唉,你看我真是蠢,問這些作甚。你都要去益州府查案了,如何能不知。不過____”
他放下茶杯,話語一停,賣了個關子,盯著程子安道:“你猜蔣尚書派了誰給你前去?”
程子安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不緊不慢地道:“你。”
施二眉毛亂飛,繃著一股得意,正要說話,程子安緩緩補充道:“還有施侍郎。”
施二一下泄了氣,斜睨著程子安,道:“沒勁,一點都瞞不過你。蔣尚書派了我同叔,一並隨你前去益州府。這蔣尚書,還真是,會挑人得很。他明知我們關係好,關係好能查什麼查。對吧?這趟出去,我就想著要好生玩一玩。哎喲,秋高氣爽,正是遊玩好時機。可惜叔在,叔是長輩,有他在,沒勁得很。”
程子安道:“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你叔不會讓你玩。夏糧重要,聖上追究下來,你叔也難交差。”
施二伸直腿,長長歎了口氣,道:“能出京城就足夠了。雖說我同明九他們當差,就是應個卯就溜了,到底不能離開京城,離開京城就屬實不像話。我同明九說,要不乾脆辭去這個差使,前去周遊天下。明九說,我們錢袋中一個大錢都沒有,隻能走出府中大門一裡之地。我一聽也是,不當這個差,沒這個差使,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出仕為官是廢物,在府裡也是廢物。”
程子安吃著石榴,靜靜聽著施二的話。
這群紈絝子弟,自小受到名師教導,身邊結實之人,非富即貴,往來無白丁。
紈絝歸紈絝,他們卻活得比誰都明白,橫行霸道,那是他們有所依仗,絕不會亂橫行霸道,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傻子。
施二囉裡囉嗦說這麼一長串,話裡有話。
程子安並未挑明,將石榴遞過去,問道:“吃不吃?甜得很。”
施二就摳了一把,塞進嘴裡,他頓了下,呲牙咧嘴著,噗噗往外吐。
程子安樂得哈哈大笑,施二咬牙,灌了一盞茶漱口,怒道:“酸死人!也是,好你個程子安,我就說,怪不得你這般大方了呢!”
一整顆石榴,程子安吃了半天,隻摳了個小洞。要是好吃,哪還會剩這麼多。
程子安道:“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快回去收拾吧。對了,多收拾些輕便的裡衣,我們要騎馬疾馳,容易出汗,多帶幾身好換。”
施二怪叫,道:“什麼?騎馬疾馳?程子安,你瘋了?你什麼時候會騎馬了?”
程子安道:“我是天才,一看就會。”
施二想淬他,憤憤道:“哪有出去當差,要騎馬疾馳的?又不是將軍領兵,要前去打仗!”
程子安道:“你就當做要去打仗吧。施二,我看在我們關係好,就在同你多說一句,這次要查,徹查。”
糧食關乎著百姓的性命,要是就這麼算了,如何撫慰那些辛辛苦苦種地,上繳賦稅的窮苦百姓。
又如何撫慰,那些因為失去糧食價錢上漲,餓死的窮苦百姓。
施二神色一下淡下來,定定凝望著程子安,道:“程子安,我同你關係好,也同你多說一句。你要小心些,這裡麵的人,你一個都惹不起。”
程子安含笑,朝施二伸出了手掌。
施二似在哭,又似在笑,良久之後,伸出手掌同他輕輕一擊。
他們經常這般做,道彆時互相擊掌。
施二大步離去,程子安矗立在廊簷下,隻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
他們曾真心相交過,卻始終不是一路人。
程子安早就知道會有此種結局,他是異類,在當今,在後世都會被看做異類。
誰不想富貴榮華,位極人臣,高高在上啊?
程子安不想,他隻想做個人,一直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