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的巷子安寧靜謐, 多住著府衙的官員。
崔耀祖不解:“子安,去甜水巷作甚?”
程子安低低道:“我要去找文大姑娘。”
崔耀祖先是一愣,接著興奮地道:“爬牆?”
程子安橫了他一眼, 沉聲道:“休得胡說!”
突然的威儀壓來,崔耀祖瑟縮了下, 悻悻道:“夜裡去見文大姑娘, 要我如何不想偏?”
程子安神色肅然, 低聲道:“此事茲關重大,你要守口如瓶,隻聽我令行事。”
崔耀祖雖說喜歡八卦,腦子卻很清楚, 什麼該說,該與誰說,他一向拎得清楚, 見程子安麵無表情,猜到與朝堂的事情有關, 趕緊道:“子安放心, 我保管一字不漏。”
馬車到了甜水巷子口, 兩人下了車, 朝亮著燈的鋪子走了去。待到馬車離開之後, 程子安領著崔耀祖隱身在暗處, 接著院牆裡透出來的燈火與天上星辰微弱的光, 一路摸了過去。
崔耀祖知曉文士善的宅子是哪間門, 兩人摸到了後宅的院牆邊, 程子安沿著牆摩挲了圈,打量著低矮的偏門片刻,低聲道;“你在外麵等著。”
崔耀祖緊張中夾雜著激動, 小聲道:“你知曉文大姑娘住在哪間門院子?”
大周的宅邸格局都差不離,分前後院。明州府的宅子多為江南樣式,中軸線兩邊帶著小跨院。
文大姑娘不受待見,肯定住在比較偏僻的跨院。程子安在院牆周圍走動查看過,這邊的巷子亂糟糟,鐘氏舍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住在這裡,畢竟景致不好,夏日時免不了有氣味,蟲蟻多。
院牆不高,上麵嵌著尖尖的瓦片。程子安尋到一個缺了兩條腿的破條幾,道:“你幫我穩住。”
崔耀祖試了試條幾,用力抵在牆壁上,道:“穩住了,放心。”
程子安用帕子纏住雙手,站上破條幾,悄然望院牆裡打量。
靠近院牆是宅子的後牆,屋子裡麵透出燈火。幸好下麵沒種著尖銳的灌木,程子安鬆了口氣,手搭在瓦片縫隙裡,往上一撐,腳尋著空隙處踩了上去。
“喀嚓”。
瓦片碎裂了。
崔耀祖哎喲低呼,哎字出來,他慌忙捂住了嘴。
程子安不動了,凝神靜聽,牆裡麵一片安靜。
過了一陣,程子安尋了另外一個大些的缺口,另一隻腳踩了上去,小心背轉身,一隻腳抵在牆上,尋到了著力點,儘量貼著牆壁滑了一截,然後再跳下。
“咚”地一下,這次的動靜大了些,程子安明顯感到了周圍的空氣,仿佛凝滯住了。
“好似有動靜。”屋內傳來一道不算陌生的女聲,“婢子去瞧瞧。”
“應當是野貓吧。”文絮絮的聲音接著響起,腳步聲響動,“你小心些。”
“姑娘放心。”婢女應了聲,腳步聲近了。
程子安在黑暗中隨意拍了拍衣衫前擺,不緊不慢朝前走了去。
婢女走近了,看到程子安站在那裡,她驚得雙眼圓瞪,嘴剛一張,燈盞被程子安噗地一聲吹熄,他沉聲道:“我來見文大姑娘。”
婢女在文大姑娘身邊貼身伺候,下午亦見過程子安,強自忍住了驚惶,道:“容我先去與姑娘說一聲。”
程子安道:“可,我在這裡等著。”
婢女急急進了屋,很快,文大姑娘就出來了,她頭發尚披散在腦後,裹著風帽,看似應當準備歇息了。
程子安拱手作揖:“深夜來訪,還請姑娘見諒。”
文大姑娘還禮,道:“程縣令請進屋。”
程子安四下望了望,也不推辭,跟著文大姑娘進了屋。
文大姑娘對婢女道:“你在門邊守著。”
婢女道:“姑娘放心,鐘婆子晚上吃了酒,睡得跟豬一樣,把她抬走都不會醒。”
文大姑娘轉身招呼程子安:“程縣令請坐。”說罷轉身去提茶壺。
程子安道:“姑娘無需客氣,我不吃茶了,問幾句話就走。”
文大姑娘停下來,道:“程縣令應當很多問題,儘管問就是,我知無不答。”
程子安道:“姑娘爽快。姑娘那封信,可是令堂的病與藥方?”
文大姑娘點頭:“是。”
程子安問道:“姑娘可是懷疑,令堂是因為服了不該服用的藥,被人害死?”
文大姑娘秀眉緊蹙,神情痛楚,道:“是。我知道消渴症無藥可醫,可阿娘並不嚴重,我見過有消渴症的病人,雙腳雙腿爛掉之後,還活了一段時日。阿娘隻是腿腳浮腫,不過活了一兩月就去了。世人都說阿爹深情,散儘家財待阿娘好。可是我知道,阿爹並不喜阿娘,平時在家中,從不多看阿娘一眼。阿娘從未吃過什麼燕窩等名貴補品,後來那兩個月,阿娘吃了很多。吃了之後,病情越來越重。我心生懷疑,卻找不到證據,連郎中也說不清楚。”
糖尿病患者隻要保持清潔,手腳不一定會潰爛。文大姑娘伺候母親,事無巨細照料周全,也就不存在潰爛的問題。
但是,燕窩等補品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燉煮燕窩裡麵,加了大量的糖,堪比□□,
程子安沉默了下,道:“姑娘懷疑得對,消渴症病人不能吃糖,精細的米麵都要忌諱。此事無法驗證,姑娘就是得知了,又能如何?”
文大姑娘怔怔望著程子安,神色一下黯淡下來,悲哀地道:“昨日是阿娘的忌日,我去了寺廟裡給阿娘祈福。當時我跪在菩薩麵前,就在思索這個問題,無憑無據,我如何能替阿娘討個公道。”
就算文大姑娘有證據,她身為文士善的女兒,狀告親生父親,是大不孝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