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一百一十一章 無(2 / 2)

程子安道:“姑娘為何將這封信交給我?”

文大姑娘轉過身,飛快擦拭了眼角的淚,打起精神道:“我曾聽到阿爹咒罵聞山長,恨程縣令。你們師徒,是阿爹的仇人。”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文大姑娘沒辦法搬倒文士善,興許說不定,政敵程子安可以。

可是,程子安問道:“你弟弟可知道此事?”

文大姑娘神色晦暗,道:“我與二郎偏巧側擊提了一嘴,二郎不以為意,認為阿娘去世,我悲痛過重,魔怔了。二郎,他有自己的前途。”

程子安沉吟了下,殘忍地道:“姑娘,你也有自己的前途。”

文大姑娘那雙煙雨蒙蒙的雙眸,此時又雲霧藹藹,她淒涼一笑,道:“阿娘先生了我,因為我不是兒子,並不受阿爹待見。阿娘對我,比二郎還要好一些。阿娘說,她不該把我生做姑娘,生了我,她總是覺著對我不住。我能有什麼前途呢,阿爹養著我,我是他的親生骨血不假,我還能拿去聯姻。繼母欺壓,阿爹都知道,他那般聰明,如何能不清楚,阿爹卻從未替我說過一句話。我要孝順,也是孝順阿娘,與他有何乾係!”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整個人都仿佛在灼灼燃燒,帶著深深的刻骨仇恨。

程子安望著她,想要勸說,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放棄仇恨,好生活下去。

仇恨並非一天而成,是一天天,一年年的日積月累。

程子安從未這般棘手過,眼前的淚眼,讓他看到了困獸在掙紮。

“姑娘,你可曾想過,要是你阿爹被罷官,或者進了大牢,你,你弟弟,都會跟著受到牽連?”

文大姑娘靜靜地道:“我知道。我不怕。至於二郎,這是他應該受的,他也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肉。”

程子安道:“姑娘,你能將這個給我,當是想著我能替你討還公道,但是,此事並非那般簡單,我如今被罷了官,過了年後,就要前去富縣當差。縣令無詔不能出縣,遠離京城,我隻能儘力,寫一封折子給聖上,可能幫不了姑娘的大忙。姑娘的親事,我聽過一些,就不拐彎抹角了。大皇子並非良配,你繼母應當不願你進皇子府,以姑娘的聰慧,你可以考慮一下,可否同你繼母聯手,攪黃這門親事。”

文大姑娘朝著程子安深深施禮,他忙避開,道:“姑娘,我受之有愧。”

文大姑娘施禮完方起身,道:“程縣令受得起,我聽過你的一些事跡,你是端方君子,眼下的世道,真正的君子難得。我聽說你回了明州,便將信天天帶在身邊,盼著哪天能尋到機會,交到你手裡。昨日實在不便,我不敢多逗留。程縣令聰明,肯定會再來找我。我以為,還要等一些時日。”

她打量著程子安身前弄臟的衣衫,沉靜如山立在那裡,讓她毫無芥蒂,將所思所想和盤托出。

文絮絮長睫顫抖,慌忙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眼裡的情緒。

“至於親事,我不拒絕,這是門好親事啊,皇子側妃,國禮在前,家禮在後。他們以後見了我,都要先向我見禮。我得了權勢,說不定能替阿娘報仇雪恨。”

程子安看著她悲涼的笑,以她的聰慧,豈能不知道,報仇究竟有多難,所以,她才會找上他,以求萬無一失。

大皇子與文士善之間門,是彼此幫扶結親,一個已經去世的女人,在他們眼裡,著實不值得一提。

更遑說,大皇子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在意,何況側妃已經去世的生母。

文士善已經在與大皇子搭線,要是這時他將文士善弑母之事稟報給聖上,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想到香消玉殞的湯側妃與玉娘,文絮絮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程子安不敢冒這個險。

程子安心裡悶得慌,半晌後道:“姑娘,我儘量試一試。不過,姑娘,我還是要勸一句,姑娘還年輕,人生漫長,好生活下去,這也是你阿娘的期盼。”

文絮絮淚盈於睫,擠出些笑,重重點頭:“我會好生活著。”

程子安朝她拱手:“我就不多留了,告辭。”

文絮絮送他出門,喚來婢子搬凳子,道:“院牆高,程縣令且小心些。”

程子安道無妨,踩了凳子爬上牆,轉身朝文絮絮揮手。

文絮絮仰著頭,臉龐在暗中看不大清楚,惟有那雙眼眸,像是墨藍天幕中的星辰般閃亮。

崔耀祖在低聲喊:“子安?”

程子安低應了聲,彆轉身滑下牆,踩著破條跳到地上。

崔耀祖鬆開條幾,鬆了口氣,道:“我擔心死了,總算平安出來。我們快走。”

程子安默不作聲與崔耀光走出巷子,尋了輛馬車回崔家。

崔武他們都已睡下,崔耀祖要了熱水進屋,正在脫衣衫時,看到程子安鋪紙的左手血漬斑斑,不禁吃驚地道:“子安受了傷?”

程子安抬起手打量,道:“皮外傷,無妨。”

崔耀祖一拍巴掌,道:“傷口可不淺,還皮外傷。子安,先前你一聲不吭,我都不敢多問。”

他猶疑了片刻,問道:“子安,你的神色很不對,我從未見到你這般過,像是在哭一樣。子安,究竟發生了何事?”

程子安也說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

以前看到崔耀光要死要活,他認為不可思議,卻能理解。

愛在他心裡,是前世今生,最為奢侈,神聖,純粹的事情。

他相信一眼萬年,要是第一眼不投契,相處日久,也難以產生很深的感情。

程子安並非沒見過姑娘,各式的美女都見過,辛氏的姑娘,永安侯府的姑娘,王相府裡等等的姑娘們,她們都很好。

雖說他早已揚言不提親事,還是有人會與他提及此事,比如何相。

程子安待她們,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丁點的男女情意。

興許是他被上天懲罰,遇到了不該遇到之人,卻情深緣淺。

尚未開始,就斷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