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道:“隨便哪個村皆可,都要走一圈,無所謂先後。”
蘇錢糧遲疑起來,道:“程縣令恐有所不知,富縣隨貧瘠,卻地廣人稀,要將全縣走一遍,路上不停歇,起碼得要個十天半個月。”
程子安歎了口氣,道:“沒法子,諸位都知道我是被貶謫來到了這裡,總要做出一翻政績來,好讓聖上消氣,召我回京。”
幾人麵麵相覷,對於新到的縣令,他們當然打聽過。
大周最年輕俊美的狀元郎,曾升任水部侍郎,進政事堂查常平倉案。
細節與究竟,他們無從得知。雲州府同樣被查過,知府被罷了官。
見到程子安之後,他們雖是當地盤桓了多年的地頭蛇,還是恭敬且小心,不敢有半點張狂之處。
眼前年輕俊朗的程縣令,大有前途,隨時可能回到中樞。
聽到程子安這般說,蘇錢糧身子俯得更低,恭敬應諾。
待他們離開之後,程箴翻著賬本,哀歎連連:“富縣已經積欠了好些年的賦稅,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還清。”
程子安四下張望,笑道:“阿爹,債多不愁,怕甚。誰說我要還了,還不起!”
程箴斜乜著他,道:“那裡先前還在吹噓,說是要做出一翻政績,好早些回到中樞。”
程子安哈哈笑,道:“我那是在吹噓,給自己臉上貼金呢。我越前途無量,他們就越老實,早些將我這個年輕俊秀之才送走。”
程箴愣了下,搖頭道:“花樣真是多。”
程子安拉長聲音,無奈道:“沒辦法,這一路過來,阿爹都看到了。富縣不僅僅是窮,而是沒有生機。百姓麻木,連草木都好像蔫答答的。大好的春天啊,熬過了寒冬,春天該活過來了!”
程箴神色戚戚,道:“一代又一代,被壓得抬不起頭,直不起腰身,沒法子。”
程子安笑了下,道:“隻有縣衙裡的胥吏是活人,還有郜縣令,走出去那是鶴立雞群,亮眼得很。”
程箴直歎息,一時沒有說話。
程子安起身,道:“阿爹走吧,先回後衙去看看,我餓了,問問張叔富縣有甚......算了,張叔以前能吃飽就阿彌陀佛。”
回到後衙,秦嬸雲朵他們忙碌個不停,已經收拾乾淨了屋子,灶房裡開始在做晚飯。
富縣的冬日寒冷,屋子裡都是炕取暖。進屋之後,炕燒得熱乎乎,就是有些乾燥。
程子安對莫柱子道:“打一盆水在角落放著。”
莫柱子應下去了,與慶川一起端著盆,燒炕的屋子裡都放了一盆。
程子安叫住了慶川,道:“慶川,你與我一同出去,看看街上可有吃食可以買。”
慶川忙放下盆,道:“少爺,富縣多沼澤河流,茂林也多,風乾的野物魚乾,吃起來挺香。上次我與阿爹回來時,就買了些在路上吃。”
程子安說了聲那感情好,跟程箴道:“阿爹可要一起去?”
程箴看了眼天色,縣城就這麼點地,很快就能回來了,與崔素娘說了句,便與他們一起出了縣衙。
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雜貨等鋪子開始收起門板關張,隻有福客來點起了燈籠,不算寬敞的大堂裡坐了七七八八的客人。
程子安並未進去,路過時,看到郜縣令坐在臨窗處,白胖饅頭一樣的腦袋,很是顯眼。
郜縣令搬離縣衙,全家都住進了福客來,他在大堂裡坐著,也不足為怪。
程子安淡淡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
走過了主街,鋪子都基本關了門。慶川很是尷尬,道:“老爺少爺,小的上次來的時候,正是中午時辰,鋪子都還開著,是小的想得不周。”
程箴說無妨,程子安看向其他街巷,道:“那裡還有呢,我們一起逛完再說。”
主街巷後麵的巷子,鋪子更要破舊些,不過這裡遠比主街道要熱鬨。有支著賣吃食的攤子,也有賣慶川口中風乾野物與魚乾的小攤。
除此之外,程子安還看到了塗滿脂粉的妖嬈婦人,立在半掩著的大門前,看到他們經過,眼波瀲灩亂飛,待要出口招呼,被一隻手伸過來,將她拉了回去。
程子安失笑,這般窮的地方,居然還有青樓。
既然有青樓,肯定有賭坊。
程子安來了勁,腳步加快了些,果然,在全是低矮破舊宅子的巷子裡,最裡麵的一間宅邸修得結實,門前還擺著兩個不倫不類,類似貔貅的石雕,壯漢抱著雙臂在門前不斷徘徊,打量著進出之人。
見到程子安他們一行,壯漢目光來回在他們身上打量,趕緊回轉身,奔進門去傳話了。
程子安沒多看,與沉默著的程箴轉身離開,到了攤子上,選了幾隻風乾的魚乾,提著回縣衙。
程箴語氣沉重,道:“都這般窮了,還不忘賭,逛窯子,真是可惡!”
程子安道:“臟亂滋生蟲蟻,向來如此。”
程箴何嘗不知,他就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氣憤。
回去經過福客來,郜縣令舉著酒杯揚首吃了下去,他的白饅頭臉,變成了壽桃一般,上麵塗抹了層紅。
程子安揚眉,抬手在暗中比劃了下。
豬養得肥,集中更好,正方便宰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