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裡的麥苗一天天成長, 程子安再將富縣跑了個遍,督促他們的衛生同時,安排栽種芋頭。
隨著暮春結束, 初夏到來時, 芋頭冒出了嫩綠的葉片, 程子安看了之後,放下了一半的心。
另外一半, 則要看天。
就算小麥成熟, 哪怕要收割了, 連續下幾天的雨,辛辛苦苦一場,打了水漂。
這時, 程子安沒收到京城的回應, 但他收到了府城謝知府送來的文書,召他進府城。
程子安本來打算,趁著這段閒暇時光,修一下溝渠。
不過, 看到那些麵黃肌瘦的百姓, 種地就已經耗儘了他們的力氣,再出力氣修溝渠,估計當場就得猝死一大片。
反正閒著也閒著,早晚得會會頂頭上峰, 程子安留程箴在縣衙代為看著,他出發前去了府城。
老張駕著騾車, 不緊不慢去走著,程子安如往常那樣坐在車駕前,一路看著田間地頭的景色。
出了富縣, 雖然離府城越來越近,半點不見富裕,反倒比富縣還死氣沉沉。
瘋狂生長的野草間,長著黃不垃圾的麥苗。
程子安看得眼睛疼,忍不住罵道:“這些狗東西!”
在路上歇息了一晚,次日半晌午時分到了府城。府城的城門高聳,比富縣還要堅固,不知是要抵禦外敵,還是要防著窮人。
程子安的騾車到了城門前,城門守卒見老張穿著布衫,上前攔住了,趾高氣揚道:“來者何人,去往何處,路引呢?”
老張遞上了文書,守卒漫不經心接過去看了,他先是不敢相信,定睛再一看,上下將老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拿著文書奔到了領頭的守卒前:“頭,你瞧這個。”
領頭的接過去一看,嗯了聲,道:“這是富縣來的縣令,謝知府有召,你還不快放行!”
守卒朝著騾車努嘴,道:“頭,你再仔細瞧瞧,他們來的是騾車!我懷疑,他們是故意假冒官身!”
領頭順眼看去,頓時也遲疑了起來。
哪有一縣的縣令,連匹馬都沒有,仆從寒酸,還坐騾車之理?
領頭的拿著文書,朝騾車走來,道:“我去會會。”
老張見到守卒拿著文書,過去一陣嘀咕之後,兩人朝他走來,莫名其妙地道:“敢問發生了何事?”
領頭的上上下下,將老張打量了一遍,問道:“你們的程縣令呢,我要同程縣令說說話。”
老張想了下,未多聲張,走到車前道:“少爺,守城門的差爺要見你。”
程子安背靠車壁,雙手抱臂,雙腿隨意搭在座椅上,唔了聲。
車門拉開,領頭的上下打量著程子安,見他懶洋洋,就那麼淡淡看著自己,心裡下意識一顫。
領頭的忙穩住神,問道:“除了文書,你可有證明自己身份的公函證物?”
天氣炎熱起來,官袍厚,程子安隻穿了細布衣衫,聞言笑了下,道:“沒有。”
領頭的愣了下,道:“既然沒有,照著規矩,那就要等一等,待前去府衙詢問,核實之後,方能進城了。”
在這種時候,程子安隻要給領頭的與守卒幾個大錢,就能進去了。
領頭的與守卒估計背後有人,伸手慣了,雁過拔毛。就算程子安是真正的縣令,他也不怵。
就是不知道,進府城要做點小買賣的百姓,要被他們收走多少的買路線。
不過程子安不搭理他,道:“哦,你去吧。我倒是對你們的規矩很好奇,要好好研究一下,雲州府府城的大門,竟然比皇城還難進了。”
領頭的心中一咯噔,直覺不妙,轉過頭去與守卒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裝腔作勢道:“你的身份,我們隻會去核實。見禮斯斯文文,像是讀書人的模樣,並非歹人,且先放你進去。”
程子安不走了,笑道:“不不不,你還是去先核實吧,免得壞了你們的規矩啊!”
領頭的臉色變了,暗自惱怒起來,心想既然你這般說,就休怪老子不客氣了。
“你去府衙查實!”領頭的將文書塞進守卒懷裡,黑著臉大步離去。
程子安也不急,見城門邊有個小茶鋪,對老張道:“去那裡歇一歇。”
老張調轉騾車頭,駛向茶鋪。程子安下了車,進去鋪子,見鋪子一般般,不算乾淨,也不算太臟,問道:“除了茶,還有什麼吃食?”
開茶鋪的東家是一對中年夫妻,還有個十多歲出頭的夥計在跑腿,夥計上前,道:“除了茶,還有湯餅,麵。客官要吃麵還是湯餅?”
程子安見夥計歪著身子站著,問道:“湯餅多少錢,麵多少錢?茶呢?”
夥計不耐煩答了,程子安一聽,一碗清湯餅與白水麵,居然要二十文,堪比京城的價錢。
城門處算是繁榮地段,能在這裡開茶鋪,哪怕隻是一個簡陋的茅草頂攤子,也絕非等閒人能開。
程子安哂笑,起身往外走去:“太貴了,吃不起。”
夥計看著程子安的背影,小聲罵了句窮鬼。
程子安一般不會與人計較,現在閒著也是閒著,轉過身去,問道:“你能在這個茶鋪做夥計,應該與鋪子的東家有親戚關係吧?”
夥計愣了下,驕傲地道:“是啊,這是我叔叔的茶鋪!”
程子安道:“怪不得。你叔叔,是了不起的人啊!”
東家夫妻將一切看在了眼裡,他們見程子安嫌貴,與夥計一樣撇嘴,聽到他罵,正合了他們的意,哪會出言阻攔教訓。
聽到程子安這般說,東家昂起下巴,很是驕傲地道:“算你厲害,我的妹妹,乃是謝知府的小妾!”
程子安哈哈笑道:“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東家從鼻子裡哼了聲,不再理會他了。
初夏的太陽照得天地間亮堂堂,卻始終照不到陰暗之處。
偏僻窮困之地,往往魑魅魍魎橫行。
程子安負著手,走回騾車,讓老張趕到陰涼之處歇著,拿了水囊炊餅遞給他:“先吃一口。”
老張接過水囊,倒了水洗乾淨手,掰著炊餅吃,神色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