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老實人,估計想不到那麼多,偏生這一群都是官場老油條,聰明得很,肯定會將簡單的事情,想得無比複雜。
程箴笑道:“那也是。不過子安,你可有什麼所求?”
程子安在明州府鄉下,曾見過好幾次死亡,皆為病弱,或者老者。
為了不拖累家人,生了病,或者老弱之人,會自行了斷。
了斷時,會儘力避開農忙,以免耽誤了家人乾農活。
到了京城,程子安同樣看到過,窮,治不起病,早些自我了斷,省了家人與自己的痛苦。
在富縣,免不了也見到過。
程子安每見到一次,都會難過一次。
大周天下皆如此,當這種病態成為常態的時候,程子安就有所求,有了約束。
不敢求盛世太平,隻求百姓能吃得八成飽,活著時能有個人樣,死時不那麼淒慘。
程子安悵然道:“我也有所求啊,不然的話,我就辭官出海了,尋一座島嶼,做個島主去。”
說到海,程子安禁不住想哀嚎。
他開辟海道,興建水師,打擊漕運的計劃,迄今還沒眉目呢!
程箴笑了起來,回想起他們在公堂上的反應,道:“那個寧縣令,看上去還有幾分風骨。”
程子安淡淡地道:“要做事,僅有風骨無用。寧縣令算不得好官,隻能稱為稱職而已,在雲州府,在整個大周官場,都稱得上是異類。他考中春闈晚,起初是同進士,在吏部候了足足五年多,才得了這麼個窮鄉僻壤的縣令之職,上任將將兩年,時日尚短,還未被排擠掉,讀書仕途皆算不上順利,有幸運,亦有不幸。”
程箴想到了程子安讀書時,他曾經慘叫過,堅決不要讀書考科舉。
一是讀書功課難,一是出仕當官的難。
程箴與聞山長那時皆不太理解,考中科舉出仕,無論如何都是官身,如何就難了。
做個清廉的官員,愛護百姓,忠於朝廷,這是朝廷對他們的要求,起碼是明麵上的要求。
清官不易做,做個好官,更是難上加難。
程箴看著程子安在抬手揉眉心,忙心疼地道:“子安你回去就歇著吧,莫要熬夜了。”
程子安道:“阿爹,我回去先用涼水洗一洗就清醒了。等下衙門估計還有人來,我得見一見。”
程箴愕然了下,道:“子安可是說寧縣令?”
程子安搖頭,笑道:“是謝縣令。”
謝縣令在公堂上時,明顯對他們不對付,他來的話,就是告密了。
程箴對謝縣令的印象不大好,皺眉道:“謝子晦此人,未免太過小人行徑。”
程子安道:“小人有小人的好用,我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無妨。”
程箴失笑,進了後衙,對程子安道:“我先去看看你阿娘,等下我來前衙。”
程子安道:“阿爹這些天太累了,早些歇著吧,我能對付。”
程箴沒再堅持,關心了兩句就離開了。程子安回到屋內,莫柱子打來溫水,他急匆匆洗漱了下,換了衣衫出來,晃悠悠去了前衙值房:“柱子,你去守門,若有人來找我,你領進來就是。”
莫柱子領命前去,程子安翻了一會公文,他領著謝縣令進了屋。
程子安放下公文,笑道:“謝縣令過來坐,這般晚了,找我有何事?”
謝縣令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恭謹地道:“程知府都還未歇息,下官哪有臉麵歇著。再說,客舍裡動靜太大,下官如何能睡得著,實在是煩了,便出來走動透氣。”
程子安眉毛微挑,哦了聲,“客棧裡的屋子,走動起來是聲響大了些。”
謝縣令臉上浮起意味莫名地笑,等到送薄荷水的莫柱子退出去,湊上前低聲道:“程知府有所不知,客棧裡的動靜,不是走動聲響......”
值房的燈盞,亮到半夜方熄滅。
晨曦初現,天色此地轉明,太陽緩緩升起,又是一個豔陽天。
辰時中,大家準時到來了。
今朝與昨日不同,大家先聚在公堂裡,吃著薄荷茶歇息。
莫柱子前來,喚了一個縣的縣令前去值房:“程知府請諸位先等著,叫到誰的時候,誰再進去,諸位放心,程知府會與諸位逐一商談。”
大家心道這般大的事情,是要私下商談,便沒放在心上。
待到莫柱子前來喚另外一人時,先前去的那人,卻沒有回來,不知去了何處。
如此一來,還留在公堂的幾人,麵上不顯,身子不時轉來轉去。
身下坐著的凳子腳,被帶得不時在青石地麵上摩擦,弄出吱嘎刺耳的動靜。
謝縣令臉腫眼皮腫,在一旁看著笑話:“坐不住了,嗬嗬,看你們能蹦躂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