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漢這下真正嚇到了,後背冷汗直冒,頓時脖子一縮,連連點頭哈腰,拱手作揖,大氣都不敢出,溜到一邊去了。
程子安懶得搭理他,正要進鋪子,這時從鋪子裡走出來一個滿臉虯紮胡須,高大粗壯的中年漢子。
漢子朝著程子安拱手見禮,道:“原來是程知府大駕光臨,在下雲五,程知府難得前來,糧食行就在旁邊,程知府不若進去歇一歇,吃杯茶?”
程子安心道這就是雲五,真是人不可麵相,看上去粗獷,一雙細長眼卻不時閃過精光。
“行啊!”
程子安爽快地答應了,“不過,我要先看看究竟,陳糧快與新糧的價錢一樣高了,這賣新糧的,著實不劃算,也太欺負人了。”
雲五眼神微閃,大手豪爽一揮,道:“既然程知府親自到來,關心糧食價錢,雲五彆的不敢吹噓,這點錢還是拿得出來,在下定了,陳糧就暫時將兩個大錢賣,虧損的錢,在下自掏腰包補貼進去!”
他朝著身旁的隨從道:“你進去,跟掌櫃地交待一聲,鋪子裡剩下的糧食,就照著我說的價錢賣,先到先得,賣完作數!”
隨從領命要轉身進去,程子安笑著道:“且慢。”
隨從停下了腳步,忙看向了雲五。雲五不看他,而是看向了程子安,道:“程知府還有何吩咐?”
程子安道:“雲行首掏錢做善事,衙門定當褒獎。獎有大有小,端看功勞幾何。豐收糧食鋪,還有多少陳糧,雲行首一共要貼補多少大錢?”
雲五垂下眼簾,仿佛在想鋪子裡剩下多少糧食,半晌後道:“豐收糧食鋪的糧食也所剩不多,約莫就五十石左右。”
程子安唔了聲,道:“那是不多,雲行首出得起這個錢。不過,既然雲行首能做到,府衙如何能視而不見,雲行首貼補兩個大錢,府衙再貼補八個,一共貼補十個大錢。隻五十石還不夠啊,不若這樣,雲行首乃是糧食行的行首,就勞煩雲行首一下,將城內的糧食鋪子東家全部叫來,陳糧暫時不要賣了,由府衙全部包攬!”
雲五頭皮一緊,道:“程知府,在下恐也沒幾顆陳糧了,畢竟雲州府向來窮,糧食收成就那樣,程知府心裡得要先有個底。”
程子安閒閒道:“無妨,沒了陳糧,還有新糧。那麼多百姓在賣糧,新糧定當不缺,有多少,府衙就購入多少!”
雲五瞳孔猛縮,一下再也說不出話來。
周圍不明所以的百姓圍了上來,茫然望著他們。
程子安目光緩緩從眾人臉上掃過,朗聲道:“我乃雲州府的新知府,我說了算,你們先回去吧,放心,糧食該什麼價錢,就是什麼價錢,糧食在府衙手上,不會讓你們沒糧食買,吃不起!”
“原來是程知府!”
“知府老爺發了話,定會作數!”
“程知府是青天大老爺啊!”
麵對著百姓們的歡呼感謝,程子安並未感到半點高興,對著僵在一旁的雲五道:“雲行首,你先前要請我去吃茶,莫非是反悔了?”
雲五回過神,硬著頭皮在前麵領路,“離得不遠,程知府請上車,隨著在下前來。”
程子安上了騾車,老張駕車跟著雲五的馬車,朝西邊拐去,穿過一條狹窄的巷道,來到了一處幽靜中不乏熱鬨的巷子。
雲五下了馬車,在門前恭候,程子安四下打量,笑道:“鬨中取靜,沒想到城北還有這般整齊完好的宅邸,實在難得。”
雲五側身在前領路:“不敢隱瞞程知府,在下就在城北長大,對這片感情深厚,荷包裡有了幾個大錢之後,也離不開這片地,就買了幾間破舊的宅院,推倒重修了,依然住在這裡,就圖個舒服自在。”
程子安哦了聲,道:“雲行首能賺下如此豐厚的家財,真正是厲害啊!”
院子裡假山流水,應有儘有,這個時節的各色菊花怒放,一時間,程子安還以為來到了花圃。
進了正廳,兩個年輕嬌美的丫鬟奉了茶上來,便肅立在一旁,等到程子安落座之後,走上前跪在他腳下,抬起纖纖玉手,就要替他捶腿。
程子安將腿挪開,笑道:“姑娘下去吧,我的腿不累。”
雲五揮手,丫鬟起身曲膝福身,扭動著細腰退出了屋。
“程知府莫要怪罪,在下自小就想著,坐著吃茶說話時,能有美嬌娘伺候解乏,豈不是美哉,這等富貴舒服,就是神仙都不換。在下眼皮子淺,沒見過真正富貴人家的是如何過日子,讓程知府見笑了。”
程子安笑著說不見笑,“雲行首謙虛,能掙下這般大的家業,在雲州府也能稱得上首屈一指,你就是真正的富貴,你過的日子,就是富貴人家過的日子。我倒是有些好奇,雲行首以前是從事何種行當?”
雲五也不隱瞞,反正他也瞞不過,道:“在下以前在夜香行收夜香,做些醃臢活計,後來得了幾個大錢,聞著自己身上的臭味總不得勁,就盼著光鮮亮麗些。在下大字不識幾個,腦子不大靈光,儘瞎琢磨,尋思人嘛,有進有出,在下以前乾的是出的買賣,不若去做進的買賣。進,可不就是糧食。”
能在夜香行闖出頭,紮進糧食行,做到行首,是個狠人!
程子安想到了豐收糧食鋪前的那些閒漢,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夜香行也賺錢得很呐,雲行首在夜香行,可還有一份子?”
雲五手緊捏著茶碗,道:“略有些,不知程知府問這句話是何意?”
程子安笑道:“如雲行首所言,沒有進,哪來的出。出來的雖醃臢,可進去的糧食卻離不了。人嘛,總不能什麼都要拽在手裡,要放一放。一桶夜香的價錢,著實貴了些。”
雲五藏在虯紮下的臉,不由自主猙獰了下,試探著道:“程知府,收夜香醃臢得很,沒人肯做這件事。不為了糊口,誰願意去做這個營生。程知府若要夜香降價,在下恐城內會臟汙橫流,程知府可要三思啊!”
程子安大馬金刀坐在花梨木的椅子裡,手轉動著瓷白的茶碗蓋,閒閒道:“我三思了又三思,才想著這件事,的確不妥。莊稼就靠著夜香肥,窮苦的人家買不起,莊稼收成不好,沒了吃,也就沒了拉。萬事萬物都有關聯,皆有因果。雲行首提醒得是,沒人肯乾了,城內肯定會臟臭橫流。不過,那些親自去收夜香的窮苦人,一桶夜香得幾個錢,照樣不會卻他們的。要是有人趕在從中阻攔......”
這就是要從中砍掉,把持夜香行的這些人,在從中賺得的差價了。
雲五一動不動,望著停下來的程子安。
程子安迎著他狠戾的眼神,抬起手,在脖子虛虛劃過,陡然殺意凜冽:“死!”
雲五氣息粗了起來,程子安眼神冰冷,盯著他道:“常平倉丟失了十萬石的糧食,已經找到了盜匪,糧食都在偷盜常平倉的糧食,乃是砍頭的死罪!京城刑部大理寺的官員即將到來徹查此案,雲行首,勞你出動去說一聲,將糧食一顆不少還回去。
雲五難以置信,失聲道:“十萬石?!”
程子安道:“是啊,十萬石!我說了,少一顆都不行。少了一顆,我保管雲州府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