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連夜回奔, 到鄴城的時候正好天亮。
守城門的將士一眼看到曹盼,自有認得她的人, 連忙與曹盼見禮,“見過尚書令。”
曹盼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奔回自己的府邸。
平娘正好出門,看到曹盼回來麵露喜色,“小娘子回來了。”
在平娘的眼裡,曹盼就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人兒,在她的心裡, 曹盼不管多大了還是她的小娘子。
曹盼翻身下了馬,解下身上的披風套到了平娘的身上, “平娘出來怎麼也不多穿點,早上天冷。”
披風上還有曹盼的溫度, 平娘連忙要解下,“你快披著,莫著了涼。”
“沒事, 騎了半夜的馬, 全身暖洋洋的。你披著。”曹盼按住平娘的動作輕聲地說。
平娘摸了曹盼手暖洋洋的,便不再推卻。
“奴婢記掛著快到小娘子的生辰了, 準備去買些小娘子喜歡吃的。奴婢還擔心小娘子不回來了。”平娘道破了出門的原因。
曹盼將她鬢間吹風吹落的發絲挽到她的耳後, “也不必起那麼早。”
“不起早些,哪裡能買到好的東西。況且年紀大了, 覺也越發少了, 奴婢出去也是走動走動, 整日呆在府裡,人都不會動彈了。”平娘很喜歡曹盼的親近。
她一生未嫁,說句逾禮的話,她是拿了曹盼當自家的孩子來疼。
“那行,出門小心些,護著平娘。”後麵的叮囑是衝著跟在平娘身後的兩個部曲吩咐的。
部曲與曹盼抱一拳,平娘道:“要去上朝嗎?”
“如今這時辰趕不及了,我先歇會兒,晚點進宮去看阿爹。”曹盼與平娘無不可說,平娘一聽立刻道:“那奴婢先去給你做些好吃的。”
曹盼道:“不忙,灶下有人,讓他們做就行了,你既要出門走走,那就走走。再不然還有靜姝,旁人你信不過,靜姝你還能不放心?”
靜姝已經站在曹盼的後頭朝著平娘笑了笑,平娘衡量了下,點了點頭,“讓小娘子喝些熱的。”
乖巧地點頭,靜姝表示記下了,平娘與曹盼福了福身,“小娘子快回去吧。”
曹盼將她披風的帶子係好了,這才轉身走回宅子。
平娘看著她的背影,滿眼都是歡喜,能看著這樣的一個孩子長大,享受她帶給她的溫暖,這輩子足夠了。
一夜風塵,曹盼沐浴換衣之後才進了銅雀台,沒想到正好遇到曹丕出宮,見到曹盼一身墨色便裝而來,曹丕微微一頓,“明心何時回來的?”
“今早。”曹盼與曹丕作一揖而答,曹丕看了她一眼,曹盼道:“子建哥哥闖司馬門之事,子桓哥哥以為如何?”
曹盼的風格一如既往,這開門見山的一問,曹丕微微的一頓,答道:“此事自由父親和朝臣定奪。”
父親與朝臣?曹盼目光掠過曹丕,這就是曹丕對於這件事的態度?
雖然就算這個罪名落實了曹植也不會因此而喪命,但是定罪與不定罪於曹植而言是全然不同的結果。
或者更該說,曹植給了曹丕一個將他徹底打敗的理由。
“哦。”曹盼心裡怎麼想的半分不曾露出來,不過冷淡地回了曹丕一句,曹盼再作一揖道:“子桓哥哥慢走,我去見阿爹。”
“你為稻種之事守於洛陽,今是為子建闖司馬門一事回來的?”曹丕不知怎麼的問出了這一句。
曹盼並不掩飾地道:“是。”
如此肯定的回答,曹丕看著曹盼,曹盼卻沒有多說的意思,“子桓哥慢走。”
便大步地走向宮門,曹丕看著曹盼的背影,許久回不過神來。
曹盼也不管曹丕想什麼,人已經入了宮門,一路行來無人阻攔,曹操早有令許曹盼暢行宮中,故走到曹操的正殿時,聽到一聲巨響,曹操冷冷的聲音傳到曹盼的耳中,“孤還沒死他就想同室操戈了。”
低低的哭泣聲傳來,是卞氏的聲音。曹盼也不遲疑地邁入,“阿爹,夫人!”
滿臉怒意的曹操聽到了曹盼的聲音一眼看了過去,卞氏連忙拭了臉上的淚,喚了一聲盼盼。
曹操看著曹盼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在洛陽聽說了子建哥哥夜闖司馬門的事就回來了。”曹盼走到跪在地上的卞氏的麵前,將卞氏扶了起來,“夫人彆怕,子建哥哥沒事的。”
這肯定的一句話,卞氏緊張地捉住她的手,“果真?大王,大王亦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救的子建,子桓,子桓也不肯為子建求情……”
說到這裡卞氏的眼淚就落下了,而曹操道:“你知道,如今不僅僅是你兩個哥哥之間的爭鬥。我本以為,子建闖司馬門縱然是死罪,隻要你子桓哥哥願意帶領朝臣為子建求情,這件事就能過了。沒想到,沒想到啊,他竟然不肯。”
“走天子馳道,那是死罪,你子建哥哥縱因是我兒可免死,但此生也絕無再入仕的可能,他們明知道我愛重子建,卻要將子建打入穀底。子桓不肯求情,因為這是他可以一股作氣打敗子建的機會,朝臣們不會放過子建,因為在他們眼裡,我稱王是大逆不道,他們沒有本事與我抗衡,好不容易捉住子建這個錯處,當然要把子建的罪名做實,所謂父債子還,正是這個道理。”
“他們想逼我低頭,想讓我認罪。哼,想坑我的兒子,更用我的另一個兒子做刀,好,好啊!”曹操這輩子何曾如此窩囊過,他這心裡憋著火呢。
曹盼道:“想讓朝臣們求情又何必需要子桓哥哥求情。阿爹一輩子不曾與他們低過頭,如今也不必。”
滿肚子火的曹操聽到這話,半響沒反應過來,曹盼道:“此事交給我,我不僅讓他們求著阿爹把子建哥哥放出來,還會讓他們老老實實地跟阿爹認錯。你是王,他們是臣,為人臣者,當為你分憂,而不是給你添堵。”
曹操眼睛都不眨地看向曹盼,“你子建哥哥縱然是叫人陷害的,他闖司馬門已成事實。”
“那又如何,律法不外乎人情。”曹盼這般衝著曹操說,“又不是殺人放火,不過是走了一條天子馳道罷了,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若是,我絕不會為子建哥哥求情。”
所謂闖司馬門,走天子馳道,不過都是因為他們對於曹操的不認可,對漢室的不能舍,禮法的恪守。
支持曹丕的人,認定了曹丕是曹操的嫡長子,他們覺得曹操就該立曹丕為世子,曹操對於曹植的偏愛他們無能改變,卻不代表他們願意放棄了。對漢室,對禮法的忠貞,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
從骨子曹盼對於禮法的輕蔑,倒是跟曹操不遑多讓,曹操道:“你說說,你打算怎麼救你子建哥哥。”
“圍魏救趙。阿爹有兒子,難道他們就沒有兒子了?”曹盼這麼說,曹操微微一頓。
“楊修就是一把極好的刀,他也一定會想救子建哥哥的。說起來,他叫他爹坑了那麼多次,他一定也不介意坑他爹一回。”曹盼幽幽地說著,曹操心情已經好了許多,“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大手一揮,竟是全權交給曹盼去做了,曹盼作一揖,“阿爹放心。”
跟曹操打好了招呼,曹盼早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想過了曹操為什麼會身陷局中。
曹操想救曹植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不僅要救曹植的命,更想救曹植的仕途,也就是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依然沒有放棄曹植,還想讓曹植繼承他的王位。
對此曹盼不置可否,她要救曹植,也不是因為想扶曹植上位,不過那是她哥,自家的兄弟,沒理由被人拿來當靶子。
她這才從宮中出來,即讓人往楊府送信,請楊修過府一述。
想必楊修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趕來的,曹盼等著楊修來,也篤定楊修一定會按照她的主意去做。
不過讓她意外的時,回了府邸竟然聽到周不疑、崔申、墨問、墨瑤、司馬末,甚至是郭夫人跟崔今都已經在內待候她的消息。
曹植闖司馬門的事,在他們看來那麼嚴重?竟然都來了?
曹盼心裡犯著狐疑,入了殿內,一個個都站了起來與曹盼見禮,曹盼點了點頭,“怎麼都來了?”
一乾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也就墨瑤完全就是來湊數的不明白而已。周不疑道:“娘子要救子建公子?”
“然也。”曹盼隨意在一旁坐下,也讓他們都坐,周不疑剛要開口,胡本來報,“娘子,楊修楊公子來訪。”
“請。”曹盼想也不想地直接開口,也沒有讓他們避的意思,“楊修來了,救子建哥哥的法子還得你們配合。”
一眾人都看向曹盼,這是連主意都想好了?
周不疑微微蹙了眉頭,卻沒有開口,而楊修一進來就看到曹盼的班底都集在了一塊,眉頭輕跳,卻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隻與曹盼見禮,“見過尚書令。”
曹盼點了點頭,“你想救子建哥哥嗎?”
“自然。”楊修可是曹植的屬官,豈有不想救的道理,然而此事過於棘手,楊修已經想了讓人替罪的主意,然而實施起來並不容易。
“我有一個辦法,既不用栽贓嫁禍,也不用勞心勞累,隻要楊公子與諸多交好的世家公子配合就是了。”曹盼向來不廢話,如今既然跟楊修的目的一致,那就更直白。
楊修難掩詫異,“尚書令也要救子建公子?”
曹盼道:“當然,那是我的兄長,我的兄長,自然不能叫人當了靶子來用。”
冷洌地一笑,曹盼顯然對這件事的勢在必行。
楊修看向曹盼,“修還以為,娘子還跟以前一樣,兩不相幫。”
“兩不相幫,那是不摻和他們之間的爭鬥。但是,一個個合起夥來要坑我的兄長,一家人都見死不救,像什麼樣?”曹盼將她的態度道破,楊修道:“尚書令想必知道,五官中郎將並不願意為子建公子求情。”
曹盼立刻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楊修,“楊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我今天既然決定出手救子建哥哥,我就不可能會為此而把彆一個兄長推入牢獄。”
楊修道:“修以為,通過此事尚書令應該看明白了五官中郎將是個什麼樣的人。子建公子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都容不下,將來,他就能容得下尚書令?”
“此事就不勞楊公子操心了。你以為,我需要昂人鼻息而活?我做了那麼多,為了的就是能夠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過我想過的日子,無論將來是誰登上那個位子,我,依然是我。”曹盼再次道破她與其他人的不同。
楊修道:“功高蓋主。今日尚書令不忍對五官中郎將動手,倘若將來有一日,當真是五官中郎將得了大王的位子,他難道會念及尚書令的骨肉親情而對尚書令手下留情嗎?”
“你們,難道就要看著尚書令走入迷途而不攔著?”楊修朝著一旁不吭聲的眾人叫喊著。
周不疑道:“楊公子,眼下最重要的難道是要害五官中郎將,而不是救子建公子?”
提醒楊修不要忘了此次前來的目的,而且他這麼挑拔離間,在場的人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都不可能順著他的話回應。
這句提醒還是有點用的,至少楊修是想起來了,連忙與曹盼作一揖,“修失禮了。”
“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否則,救子建哥哥是我想做的,卻也不是非要楊公子幫忙不可。”曹盼給了楊修一個警告。
事有輕重緩急,楊修還是分得清楚的,再與曹盼作一揖道:“修明白。不知尚書令有何良策可以救子建公子。”
曹盼道:“不過是想讓楊公子領個頭,都往司馬門走一趟罷了。”
這麼個主意一丟出去,所有人都驚歎地看向曹盼,隻以為自己聽錯了。
“夜闖司馬門,司馬門呐,那是天子及天子使節才能走的馳道。走了就必死無疑嗎?世族們不是常說法不責眾嗎?他們自家的孩子不小心醉酒而闖,是不是,他們也會像現在一樣,要求我父嚴懲?”曹盼一字字的吐露,所有人在驚歎過後,皆是拿眼看向曹盼。
這樣損的主意,也虧得曹盼想得出來。
“不知楊公子敢不敢?”曹盼說完之後,看向已經驚呆的楊修問。
結合剛剛曹盼說的話,楊修的腦中已經補了無數這樣做的後果,法不責眾,於己不施,勿施於人。
招是損了一點,然而真要做了起來,如今那朝堂上叫嚷最歡,最堅定要曹操嚴懲於曹植的人,隻怕是會第一時間的想儘辦法要為自家的孩子洗脫罪名。
楊修作一揖道:“修明白,此事,修會辦好。”
“楊公子,這件事,做的人要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願意的人不勉強,不過,得都是各家的心頭寶才行,楊公子懂的?”曹盼含笑地問。
聰明如楊修哪裡會不懂曹盼話裡的意思,各家的心頭寶啊,隻有這樣的人,各家才會不留餘力的把人救出去。
沒用的貨色,死了一個少一個,各家還會慶幸不用再白養一個沒用的廢物。
“尚書令放心,修懂。”這個主意,那是比楊修想出的栽贓嫁禍的法子要高明得多。
因為用了這個法子,法不責眾,這些話都是世族們常說的,縱然知道這是有意而為之,事實擺在麵前,除非他們能舍了自家的兒子,否則都隻能一同求情,哀著曹操放了曹植,然後才好放了他們各家的兒子。
“修這就去安排,告辭了。”楊修既然已經想明白了,也準備要去大乾一場,與曹盼作一揖,也與餘下的眾人見一禮,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楊修著實是忍不住回頭看了曹盼一眼,曹盼會幫曹植是最叫楊修意外的事,但是,見曹盼是真心實意的為曹植好,楊修想到曹植這一次著了人的道,在此之前,他曾經提醒過曹植的,然而他卻聽不進去,方有此劫。
曹盼,若是個郎君那該有多好。這樣一個比曹操更出色的人,若能成為她手中的棋子,必能大放異彩。
楊修走了,周不疑道:“娘子。”
“元直想說什麼?”曹盼聽著周不疑那麼一喚,意示周不疑有話不妨直說。
“楊修所言雖然有挑拔之意,但卻不假。大王諸子,無論是最叫朝臣擁護的五官中郎將,還是最得大王寵愛的子建公子,他們都不是好的繼承人。”周不疑隻是實在的說出這句實話。
曹盼道:“可惜了阿衝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