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察覺有異,曹盼又不是多管閒事的人,裝聾作啞地等著。
漢帝乾巴巴地道:“朕並沒有不滿意。”
“明心得封世女,又是初次以世女的身份拜見陛下,陛下難道不該有所賞賜?”曹節提醒了一句,漢帝,漢帝道:“天下誰人不知魏王世女之富。”
“陛下也可以富。”曹節不冷不熱地刺了一句,隻刺得漢帝側目怒懟之,曹盼狹長的目光看向漢帝,直看得漢帝直冒冷汗。
曹節卻是高興的,一個眼神警告,那比千言萬語都要有用,曹節淺淺地一笑,“明心再富那也是她自己憑本事掙的。陛下不賞她,我賞。來人!”
說賞,曹節是真的賞,報了一疊的東西,讓宮人給曹盼拿去,曹盼是不管他們夫妻到底怎麼回事,曹節有所賞,曹盼客客氣氣的謝恩。
漢帝鼓著一張臉怔怔的怎麼都不肯動,曹盼也當作沒看到。
“陛下,臣拜見了陛下,這便趕回鄴城了。”完全沒有打算在許都住的意思,曹節道:“何必如此急。我還想跟明心說說話。”
曹節想跟曹盼說話是真的,然而曹盼作一揖道:“改日吧,魏國諸事頗多,當回以助阿爹。”
雖然這是借口,借口嘛,當然就用到底了。曹節想說什麼,曹盼已經猜得到了,所以並不想留在許都浪費時間。
“皇上,皇後,臣告退了。”許都,雖說是天子的國都,曹操依然掌控著這裡,曹盼在這裡想走想留,沒一個人能攔得住她。
她進城拜見是給漢帝留了麵子,不再逗留而出城,誰也不能指謫她。
不過離城之前,曹盼吩咐負責許都的人,漢帝無論如何還是漢帝,不能怠慢,更要保證他的安全。
這一點倒是與曹操的吩咐如出一轍,留守許都的人自然是應是的。
許都,待曹盼再邁入的時候,許都,乃至天下,都將翻天覆地。
曹盼在趕往鄴城的路上,想了想鄴城的地理位置,想到了彆一個地方,洛陽。
雖才入秋,一陣陣涼意透來,曹盼騎著馬趕往鄴城,念著洛陽,洛陽古城,漢光武帝立都於此,再創了一個太平盛世,將來,又將會由誰來開創又一個盛世?
“阿盼!”曹盼在出神之際,隻聽到一道叫喚,曹盼看了過去,隻見丹陽縱馬而來,高興地衝著曹盼招手,曹盼也回應地與她揮了揮手,“丹陽,匈奴的事畢了?”
“有賴你出兵相助,阿兄已經平定了匈奴,匈奴安定了,我就回來找你了。阿盼,謝謝你讓我報了父仇。”丹陽鄭重地與曹盼道謝。
曹盼收下她的道謝,卻無意再深談,道:“走吧,隨我回鄴城。”
鄴城,等待著她的,失去與得到,都會有的……
鄴城離許都不遠,曹盼趕回鄴城費時不多,才回來就聽說曹操打操辦一場大宴,舉國同慶。
似是該辦的事都要辦完了,意在鄴城設宴,曹操像是放開了一般地飲酒,不慎著了涼,果真的病了。
還好戴圖早被曹盼傳了來,守在曹操的身側,用藥施針,半點不含糊,曹操總算是醒來了,曹盼暗鬆了一口氣。
卞氏也是上了年紀,守了曹操許久,一個不慎也病了,終是被曹盼勸著去休息去了。
“年輕大了,不過多喝點酒,這就病了,果然是歲月不饒人呐。”曹操見著曹盼開口說了一句,曹盼給曹操端了水讓曹操服下。
“我剛剛夢到你大哥、典韋、你阿娘、奉孝,令君了。”曹操喝了一口氣冒出這一句,曹盼端著碗的手一抖,“阿爹。”
“盼盼,我時日無多了。”自知天命,曹操沒有多少日子了,真的沒有多少日子了。所以他想要在最後的日子來,為曹盼安排好一切。
曹盼搖頭道:“不會的阿爹,不會的阿爹。”
“彆哭,彆哭盼盼。”曹操伸手撫過曹盼的淚珠,輕聲地道:“你不是說,你能一個人走那條路的嗎?以前,你已經有準備了,現在阿爹要去陪你阿娘了。想想你阿娘去了那麼多年,我陪了你這麼多年,以後,該去陪你阿娘了。”
曹盼潸然淚下,如何都止不住,她喚著阿爹,曹操道:“為帝王者,要建萬世之功業,要將這分崩離析,諸侯並立的天下歸於一統,就需要一個心性堅定,一心為天下的人。盼盼,你是這樣的人,哪怕你是女郎,你也比這天下的任何男人都要強。阿爹,若非是你的阿爹,也願入你的帳下,為你平定這亂世。”
此之一生,叫曹操認,叫曹操服的人很少,但對於曹盼,曹操是發自內心的認可,認可他的女兒,她比他強。
“對世族之道,你已經懂得了,世族,他若能為你所用,你便用之,若是不能用,你便將他們殺了,殺一儆佰。往後,下手要更狠,不能再心慈心軟,更不能將自己置於險地。司馬懿也好,楊修也罷,他們若能為你所用你便用,若是不能,直接就殺了,殺了!”
曹操念叨著囑咐曹盼,曹盼連連點頭,表示記下了。
“至於曹氏,夏侯氏,我們雖然同出一族,你那些叔伯們,他們若是以老賣老的欺你……”
“我不會讓他們欺負我的,我敬他們,於大事之前,於天下之重,他們不能比。”曹盼這樣說著,安著曹操的心。
曹操聽著輕輕地笑出聲來,“好,好,就是如此,就該如此。”
“盼盼,這一次設宴,你再給阿爹彈個曲吧,什麼曲都行,隻要是高興的就好。”曹操聽著曹盼心裡有數,那是真高興,隻覺頭也沒那麼重了,趁機地提要求。
“你往益州去,給劉備彈了一曲十麵埋伏,他們都說你彈得極好。我這個當爹的還沒聽你彈過曲呢,倒叫劉備那小子一飽耳福了。”曹操這般地說著,曹盼道:“阿爹想聽,我現在就給你彈。”
“不,阿爹有些乏了,讓阿爹再睡會兒,睡會兒。”曹操說著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曹盼聽著他呼吸漸漸的輕了,嚇得伸手去探過曹操的鼻息,還有呼吸,還有呼吸的。
曹盼止不住地握緊了雙手,她害怕,她是真的害怕,害怕!
曹操又睡了一夜,第二天才醒來,見曹盼還守在床前,見他睜眼已經飛速地上前來,曹操張口道:“怎麼守在這兒。”
“阿爹,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曹盼跪了過去,拉住曹操的手,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了,“我不要阿爹死,我不要阿爹死,哪怕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了,我不要阿爹死,不要!”
這一聲聲落在曹操的心上,叫曹操心痛得都要揪在一起了,他就不該告訴曹盼,不該讓她有所準備。
這麼想著,曹操哽咽地道:“盼盼,彆怕,盼盼彆怕,沒事的,阿爹剛剛嚇唬你呢,從小到大,你沒少嚇唬阿爹了,阿爹也就是想嚇嚇你。阿爹還好好的,彆怕,彆怕。”
這麼說著,曹操衝著曹盼道:“阿爹睡了多久了?有些餓了。你讓人去給阿爹拿些吃的可好?”
給曹盼找點事情做,這樣就不會讓她一直都看著他,想著他的事。
曹操有些恨了,恨自己沒能陪著曹盼再久一些,恨諸葛亮那個叫曹盼讓在心上的人,沒有在曹盼最需要他的時候,陪著他。
“阿爹餓了,我去給阿爹拿吃的,我去。”曹盼一把抹了淚,急急地說,曹操點了點頭,高興地道:“是,我餓了。”
曹盼往外去,曹操卻在想,曹盼這副樣子,他如何放得下心來。
他再是恨也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日子了,他陪不了曹盼多少日子了。
那麼,在他最後的日子來,要找一個人來陪曹盼。
懷著這個念頭,曹操喚了暗衛來。
卞氏的病不過小病,休息休息便好了,她這一好便急忙的到曹操的榻前。見卞氏好了,曹操道:“行了,王後已經好了,有人照顧孤,你回你的府邸歇息。”
曹盼的眼下皆是烏青,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休息了,曹操是趕著她回去休息呢。
張了張舌,曹盼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卞氏感覺到曹盼的小心,側過頭問了曹操道:“盼盼怎麼了?”
“我病了兩日,把她嚇著了。”曹操風輕雲淡地說著,卞氏歎了一口氣道:“你也真是的,年輕大了也不知道多愛惜自己,看把孩子給嚇得,我瞧著她好些日子沒有好好休息了吧。”
曹操應著,心裡在想彆外的事,世上的事,隻怕無心,不怕有意,讓暗衛去明察暗訪的,還真是有所獲,曹操想著這份禮送給曹盼,至少,她一定會打從心裡高興的。
曹操既要設宴,百官都準備起來,上上下下都能感覺到鄴城那喜慶的味道。
周不疑他們等著曹盼回來,又因曹操病了一聲,曹盼一回來就直接在宮裡照看曹操。許久不見曹盼,見曹盼眉宇間的疲憊,周不疑道:“還望娘子保重身體。”
關於曹操的事,哪怕是對周不疑,曹盼也是不能說的,隻道了一句知道了。也無精力與他們再說其他,隻讓他們各自回去,做好自己份內的事。
周不疑領著人也不多說地退了去。
倒是賈詡年輕大了,曹盼回來了兩天,這才去見了曹盼,直言問道:“大王的身體如何?”
這犀利的問話在,捅著曹盼的心痛得都快喘不過氣來。
她不回答,賈詡何等人也,她不答他也看得出來。“太醫怎麼說?”
“隻說好生靜養。”人老了,太醫能治病,又如何治得了命。戴圖是曹盼的人,曹操哪怕說了那樣的說詞,曹盼又怎麼可能偏聽偏信。
戴圖隻道曹操年事已高,多年在外征戰,如今這般已是不易,至於什麼時候,怎麼走,他也無法確定。
賈詡看著曹盼那明顯渾渾噩噩的模樣,“曹明心,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嗎?你這副模樣,是想讓大王不得安寧嗎?”
怔怔地看向賈詡,曹盼道:“師傅,我難受,我真的難受。”
怎麼會不難受呢,那是她的阿爹,這個世上待她最好,把天下都給了她的人。他走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他了。
“人孰能不死?”賈詡朝著曹盼問,言辭犀利。
“你彆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魏王世女,大王一去,這天下都將因大王而動蕩,你如果隻一味的悲傷,迎接你的將是死無葬身之地,就連大王好不容易打下的這番基業都將毀於一旦。你告訴我,你還能難過,還能悲傷,還能痛苦嗎?”賈詡毫不留情地直問曹盼。
曹盼笑了,那笑聲中的悲涼聽得賈詡都要忍不住地落淚。“師傅,是不是成大事者,就連感情都不允許被擁有了?”
“我問你,當初奉孝去時,大王如何?你母親去時,大王如何?令君去時,大王又如何?這三人,他們是你所敬所愛之人,難道就不是大王所敬所愛之人嗎?他們陪伴大王的時光,更遠非你所能比。但是,大王還是好好的活了下去,活到了今日。你,曹明心,是不是打算大王故去,你便不活了?若是,那你就當我沒說,大王也算是白疼了你。”
“大王將你立為世女,為的是什麼?大王是希望你能夠,你可以完成他未完成的心願,一統天下,澤被萬民。你就這點出息?沒了所愛的人,所念的人,你就活不下去了?”
賈詡把曹盼的性子摸得透,太透了,當初荀彧之死他就明白,荀彧都能讓曹盼如此難過痛苦,換成了曹操,隻會更甚。
“你看看大王,再看看你。大王的身體如何,你比誰都清楚,我聽說大王已經在召各地的將軍陸續回朝,那就是在為你安排,為你鋪路。你不好好地配合大王,反倒陪在這裡頭難過,曹明心,大王不僅是白疼了你,更白信了你,我們也都白信了你。”
那樣的話,一句一句捅著曹盼的心,又何嘗不是想讓曹盼認清事實,曹操之死無可避,可曹操死了,她還要活下來,帶著曹操的願望活下來,這才是曹盼最應該做的事。
“師傅就是專門來罵我這一頓的?”曹盼看著賈詡,賈詡挑了挑眉道:“如今這天下,也就隻有我與郭夫人能罵你了。”
一個是曹盼的師傅,一個是曹盼的師母,兩個都是重量級的人。
曹盼昂起了頭,不想叫眼淚再次滑落,可是,止不住。
“師傅,我知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阿爹活著的時候我不為他哭,待他去了,我連哭都不能。所以,你就讓我先提前哭了吧。”
聽到這裡,賈詡也不住老淚縱橫。曹盼,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什麼路,麵臨的又是什麼。曹操活著她還能哭,曹操不在了,她連紅下眼眶都不行。
“娘子。大王讓你進宮,說是有事,催得還挺急的。”曹盼抹了一把淚,外頭胡本來稟,曹盼道:“知道了。”
賈詡輕輕一歎,“去吧,我什麼都不說了。”
有什麼可說的,孩子心裡苦,苦著還要硬撐著,他本以為曹盼是迷失其中,結果是人家自己心裡比誰都明白著。
曹盼洗淨了臉,不讓自己看出半點哭過的模樣,裝作歡歡喜喜地入宮去,賈詡看著她往皇宮的方向處,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進宮的時候,曹操在寢殿見的曹盼,衝著曹盼招手,“來。”
曹盼作一揖而走了過去,曹操道:“阿爹送你一份大禮。”
聽到曹操要送她送,曹盼愣了半響,還是配合地問道:“阿爹要送我什麼大禮?”
“讓人進來。”曹操揚聲對外吩咐,曹盼好奇是什麼人,待人走近了,曹盼驚得睜大了眼睛,曹操指著那人道:“這份禮如何?”
如何?一身白衣的郎君,長得與諸葛亮一般無二的模樣,至少乍一看相似度隻讓人以為是同一個人。恭敬地與曹盼還一曹操見禮,“拜見大王,世女。”
“起來吧。”曹操揮袖,朝著曹盼再問道:“如何?”
怔過之後,曹盼回過了頭,轉過頭看向曹操,很認真地道:“不必了阿爹。”
這一句不必了,曹操拿眼看向曹盼,不確定有沒有聽錯曹盼的意思。
“下去吧。”曹盼與那人吩咐,那人目光看向曹操,曹盼再次道:“下去。”
曹操沒有反應,卻又何嘗不是默許,那人不禁抿了嘴,帶著幾分不滿的看向曹盼,終是退出去。
“阿爹一片好意我明白,可有些人,雖然是同樣的一副皮囊,眼睛不一樣,靈魂更不一樣。我要的,從來不是僅僅一副皮囊而已。在我心中,有些人是無法取代的,如阿娘,阿爹,幾位師傅,還有諸葛。他們都一樣。”
“盼盼,我想要有一個人能代阿爹陪著你,將來的日子一直的陪著你,一直到老。”這是一個父親的心願,是他願意為女兒做的。
“我知道,阿爹的心意我都知道。但是不必了,真的不必了。諸葛與我敵對,他不能陪著我,但以後,他會成為我最大的對手,相愛不能相守,卻又是最了解對方的那一個,同為這天下而費儘心力,這樣又有什麼不好。該失去的我都已經失去了,從此,沒有再害怕失去的,將來的路,原就注定我要一個走,那就讓我一個人走吧。”
曹操沒想到曹盼會是這樣的答案,一下子看著曹盼半天沒有反應過來,曹盼道:“阿爹你該開心,我心裡的有了一個人,以後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動搖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