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人都覺得女人最易為情愛所迷, 我愛過, 痛過, 理智地麵對, 也接受了我與諸葛如今的結局,將來, 也不過如此。可是,我還是沒有想過要放棄他,也不打算找個人替代他。一輩子喜歡過一個人,夠了!從前我想全心全意的為阿爹,將來,我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天下,這樣不好嗎?”
一個又一個理由丟出來, 哪一個都是讓曹操無法反駁。
是啊, 若是曹盼是個意誌不夠堅定的人,以女郎的身份而臨天下,本就為人詬病, 再中了彆人的計, 曹盼憑什麼守住這天下, 又憑什麼內外壓製,將來一統天下。
曹操這麼想著,突然的覺得曹盼死心眼的喜歡上諸葛亮,而諸葛亮又恰恰的是那樣一個與荀令君一般, 堅韌不變的人而極好。
某爹就這麼直接叫曹盼給帶歪了, 但是, 曹操道:“那孩子呢?”
“生孩子的是我,阿爹你擔心什麼。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你相信我。”曹盼肯定地告訴曹操,曹操直接地頓住了,總覺得曹盼在憋著壞主意。
但這些事,曹操道:“將來,你既是女王了,哪怕不喜歡哪個男人,若是覺得哪個男人看得順眼,直管納了就是。”
實在是尷尬,曹操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跟女人提起男人的話題,但是有什麼辦法,這是他女兒,親生的。
曹盼笑出聲來,是發自內心的笑,“我跟阿爹不一樣,三妻四妾?勞心勞力,還給自己找麻煩,不要!”
三妻四妾,是麻煩嗎?曹操這麼想,不過……
“既是如此,我辛苦地找了這麼一個人,也當物儘所用,為你絕了那些人亂七八糟的心思。”曹操目光沉沉,曹盼注意力直接在那一句物儘所用上。
鄴城設宴,曹操有意而為之,百官芸集,歌舞升平,看著一派和樂之象。
曹操居高臨下地端起酒杯來道:“這杯酒,孤與諸卿共飲。”
“與大王共飲。”眾人皆是舉杯,曹操豪氣如雲地一飲而儘,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孤,當初是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這樣的一天,與諸卿喝這一斟酒。”
“想孤當初剛出仕時是何模樣?蒙家父之蔭,孤由司馬公舉薦而出仕,那時的孤想的是做一個為陛下分憂,為百姓儘心的好官。可惜啊,孤當了一個好官,卻不容於朝廷。”
“後來,董卓入京,殺少帝,重立新君,縱火燒焚洛陽宮殿,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那時孤意為天下,為陛下除此惡賊,然事跡敗露,孤遠走洛陽,眼下這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各地諸侯並起,孤也成了其中之一。”
“到今日,孤要謝的人很多。這第一個是荀令君,沒有他,就沒有孤奉迎天子之策,沒有他,亦無人為孤安民撫卿,讓孤可以放心出征平定天下。第二個,是郭奉孝,孤的軍師祭酒,奉孝,他為孤屢出奇謀,打贏了官渡之戰,讓袁紹敗於孤之手,而平定北方,若奉孝還在,這天下早已一統。”
“還有典韋、龐德、曹純、孤的子侄,曹昂、曹安民。”
“沒有他們,就沒有孤的今日。孤,敬他們一杯。”曹操舉起了酒杯,酹酒於地。
酒再次給曹操斟上,曹操再次舉杯,這一杯,曹操道:“孤之後,孤的盼盼承孤之爵,孤望爾等待她如同對孤,儘忠儘職。盼盼,來,與我一道敬諸卿。”
曹操叫上了曹盼,曹盼應了一聲站起來,端著酒杯走到曹操的身側,揚聲道:“諸位大人,盼,敬諸位一杯。”
聽著曹操這似是托付身後事的語氣,不少人心裡都直犯嘀咕,偏偏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
曹操帶著曹盼給他們敬酒,他們除了喝下還能如何。
“天下十三州孤得其九,餘下之數,孤不能納入,你將來一定要幫為父達成。”曹操敬完酒,回頭與曹盼叮囑了一句,下頭的人聽著心頭直跳,曹操還真是野心外露,也確實是夠相信曹盼的。
“是。”曹盼應著,曹操輕笑出聲來。“與孤彈奏一曲,彈得輕快些的,讓諸卿跟著高興高興。”
這是曹操早就已經提過的,曹盼作一揖而應,靜姝已經將琴給曹盼拿了上來,曹盼側過頭道:“不如,就陽春白雪吧。”
“好,陽春白雪。奉孝當初還誇過你彈這首古琴彈得不錯。”曹操也想起了這段往事,輕輕地說來。
有人驚悚了,郭嘉去世的時候曹盼才幾歲,郭嘉是什麼人,能讓郭嘉稱讚曹盼的陽春白雪彈得不錯,那必然是不假的。
隨著曹盼彈奏而起,清新流暢的旋律,透著活潑輕快的節奏,昭示著冬去春來,大地複蘇,萬物向榮,生機勃勃的初春景象。
曹盼目光看向曹操,曹操聽著麵露歡喜,顯然很喜歡。
“十麵埋伏中的埋伏。”曹操突然說話,曹盼的琴音立刻隨著曹操的話音而變了。
楚漢決戰之前夕,漢軍於垓下設了伏兵,靜等著楚軍,西楚霸王項羽的到來。設伏需隱,同樣透著陣陣殺氣。
從歡快的曲調轉瞬間變成了殺機四伏的十麵埋伏,曹盼轉得十分自然,隻聽著他們陣陣頭皮發麻。
“高山流水。”曹操又吐了一個曲名,殺機四伏的曲調與之一變。高山流水,知音難覓,子期死後,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絕弦,終生不彈,知音,一生得一人而足以。
“好,好!”曹盼音弦轉換自若,曹操滿意地叫好。
“收放自如,我兒往後也當記住,該強則強,該弱則弱,不獨對人,對事亦如此。此後,音律之物不可再碰,你要記住自己是要做什麼的人,忘記你自己是女郎,你要記住,你是魏王。你以女郎之身而立於世,本就比旁人難,你要做得彆人好,讓天下都得認,認你是比我曹操更出色的魏王。”
曹操的話,一字一句地落在曹盼的耳邊,也同樣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如此之直白,如此明確的宣告,眾人都看向曹盼,曹盼心中痛得厲害,可是,她不能流露出半點的悲意,她跪在曹操的麵前,“阿爹教誨,兒銘記於心。”
“那麼,此人你看如何處置?”曹操似乎在等著曹盼這一句話。
而應著曹操的話,那與諸葛亮長得極其相似的人被人押了上來,那人哀求地喚了一聲大王。
“他與諸葛孔明像嗎?”在眾人都不解曹操為何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押上這樣一個人時,見過諸葛亮的人卻認出來了。
而曹操的這一句話,立刻讓人都明白了,此人,竟與諸葛亮相似。
不由自主地再次盯著曹盼,諸葛亮是誰,那是曹盼認下的夫君,是曹盼至今未止不染二色的根本原因。
曹盼肯定地道:“像,形似至極。”
這樣的回答,更叫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巴巴地望著曹盼,最終發現自己的眼神過於熱切了,又都低下了頭。
“此人,你要嗎?”在眾人都在盤算曹操是想做什麼的時候,曹操當著諸人的麵又問了一句。
曹盼先時已經回答過曹操了,可是曹操依然還問了她這個問題,一瞬間的功夫,曹盼已經明白了曹操的深意。
“不要。不過是一張相似的臉罷了,我要的,從來不是一張臉。”這番話,曹盼能回答曹操,如今也不介意讓天下的人都知道。
曹操冷冷地道:“如此,長了一張與諸葛孔明相似的臉的人,若要殺你,你會如何?”
下頭的人感覺到一陣陣寒意襲來,膽小的牙齒在止不住地打架,曹操,曹操他是瘋了吧,瘋了吧。
似是等不到曹盼的回答,曹操朝著那押著那人的侍衛使了一個眼神,侍衛鬆開了那人,那人突然從袖中抽出一把刀朝曹盼刺了過去,滿堂皆驚,“世女,娘子!”
可是,刀刺入肉的聲音傳來,那俊美的郎君嘭的一下倒在了地上,曹盼的手中拿著一柄帶血的刃首,而那郎君脖子上冒著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血流了一地,已經咽了氣。
“我會殺了他。”曹盼執著刃首,冷如冰霜的聲音回答曹操。
“好,很好!”曹操對曹盼做的這一切給予了肯定。
一眾人看著曹盼的目光再次不一樣了,曹盼對諸葛亮如何,隻消看曹盼這麼多年,無論身邊有多少出色的人,她都沒有因為與諸葛亮的敵對而再嫁便可知。
但是,就是這樣的一份深情,在麵對一張與她所深愛的男人極其相似的臉,刀起劍落之時,她毫不猶豫地抹了那人的脖子。
在場的人,有多少人能做到這樣的?而他們還是男人,男人呐!
曹操揮袖,那死去的人,叫人拖了下去,曹盼也鬆了開中的匕首,靜姝連忙拿過帕子將她手上的血慢慢的擦淨。
在剛剛的時候,那個人是真的想殺曹盼的,匕首刺來的時候,他是真的要曹盼死。
這,或許是曹操沒有料到的。他安排這一出戲,是想借擁有跟諸葛亮同樣一張臉的人,讓這些人都知道,曹盼,縱然是女郎,可是,男人在曹盼的心裡隻有一個諸葛亮,相似的,近似的,都不是曹盼想要的。隻要是曹盼不想要的,但起殺心,曹盼會先把人給殺了。
曹操想要一個人送死,有的是無數的法子,曹盼都不必去問。於曹操而言,這樣一個與諸葛亮相似的人,曹盼不要,他最大的用處就像現在這樣,由曹盼殺了。
女人又如何,女人隻要夠狠,夠絕,她會比男人更出色。
從此,無論是誰想對曹盼用美男計,都要好好要想想,曹盼會不會在你們根本沒有近身之前,殺了他們。
曹操似乎也達到了自己要的目的,未曾將那死去的人放在心上,再次與眾人舉杯,“孤,很高興。”
他為什麼高興,底下的人大抵能猜到了。曹盼,年輕有為,縱為女郎,從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而今天,曹盼能毫不猶豫地殺了那與她心愛的夫君一模一樣的人,如此之人,情之一字,她已經破了。
一個女人,破了情關,從此,天下再也沒有能讓她為之而改變主意的人和物了。
將來,她繼位為魏王,隻會比曹操更出色,更加的出色!
“諸卿,與孤再飲一杯,哈哈哈。”曹操極其歡喜地笑著,透露出了他此時此刻真正的心情。
英雄遲暮又如何?人孰能不死,隻要後繼有人,他做不到的,沒能做到的事,他的後人能為他做到,他當歡喜雀躍。
曹盼握著酒杯的手都是在抖的,曹操笑著走了過去,握緊了曹盼的手,“不怕,盼盼,沒什麼好怕的。阿爹今年,六十五了!”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五歲,已是高壽了。曹操衝著曹盼道:“陪阿爹,痛痛快快地喝一回。喝!”
“好!”除了這個字,曹盼也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這一場酒宴之後,曹操將一個又一個的將軍逐一調了回來,駐守邊關的大將都是他一手提拔的人,他們對他的忠誠毋庸置疑。曹操與他們逐個地道:“這是孤的世女,也將會是下一任魏王,孤去後,孫權也罷,劉備也好,必會再起波瀾,朝中的動蕩,她可安定,然江東與益州戰起,就要有勞你們了。”
一個個武將都算跟曹盼有過交往,隻是往日曹盼的身份與如今不一樣,但曹盼的本事,他們還是心裡有數的。
而今被曹操這樣鄭重地交代這些話,他們心下難過,卻又鄭重地道:“大王放心,臣等必守衛邊境,不會叫孫劉占一絲的便宜。”
“好,好!孤此生能與諸位將軍相識相伴,是孤一生之大幸,若有來世,願與諸將再為同袍。”曹操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他的將軍們,喜歡他們的忠肝義膽,喜歡他們的豪氣乾雲。
曹操一頓煽情的話,叫一群隻願流血亦不願流淚的人都不禁紅了眼眶,與曹操作一揖,“還請大王保重,世女,畢竟還小。”
“不小了,孤四十而得此女,今孤六十五了,她也二十五了,所謂三十而立,也快了。隻今後,要托付於你們了。”武將守境,曹操不擔心曹盼壓不住朝中的臣子,隻怕這些武將受人挑拔。
這個時候,曹操有些後悔沒有早些讓曹盼掌徐州等地之事,而且沒有給曹盼足夠的時候去收伏那些猛將。
張遼看了曹盼一眼,“大王放心,大王在,臣為大王對抗孫權,將來世女繼位,臣也會為世女對付孫權。”
其實曹操是有些想多了,曹盼在關羽北伐之際從孫權的手裡搶了南郡、宜都、武陵所用之計,多少將士為之傾倒。
而她打土豪,分土地在將士們看來,那是頂頂將將士放在心上的表現,武將跟文臣不一樣,他們沒那麼多彎彎道道的心思,隻知道曹盼做的都是為民為天下的好事,至於是男是女,重要也不那麼重要。
“張將軍所言,孤相信。”曹操笑著應下,“召張將軍回鄴城一趟,將軍歇息好了,這就趕回合肥吧。”
雖然已經入冬了,但是合肥乃是曹操的糧倉,這樣的地方,離不了張遼,尤其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是!”張遼也不廢話,看著曹操那已經灰敗的臉色,最終還是道了一句,“還望大王保重。”
曹操笑著點頭,衝著曹盼道:“送張將軍。”
“是!”曹盼一直配合得很,聽到曹操的話立刻上前送著張遼出去。
一路上,曹盼也不說什麼套近乎的話,張遼也不是個喜歡多說的人,隻與曹盼抱拳道:“世女放心,合肥有臣,必不叫孫權越雷池一步。”
“盼,謝過將軍。”曹盼鄭重地與張遼作一揖,張遼道:“世女保重,也讓大王保重。”
曹操對他委以重任,有知遇之恩,君臣多年來,曹操待他信任有加,這樣的一個人,張遼思及他將命不久矣,亦是老淚縱橫。
一個隻習慣流血的將軍,抹了一把淚,“臣告退。”
曹盼恭迎敬與之再作一揖,送著張遼漸行漸行,許久後,張遼都快走出宮門了,回過頭一看,曹盼還在原來的位置,依然是那作揖的動作,無端的就讓張遼覺得,曹盼,她與曹操是一樣的。
召見了所有守境的將軍後,曹操再次病倒了,他這一病,哪怕是原該歡歡喜喜的新年,都沒人有心思過了。
病榻纏綿許久的曹操,讓所有的妻妾,兒女都聚到了他的麵前。
笑笑地看著滿堂的兒女,曹操道:“孤這輩子,有所得亦有所失,不過,如今卻覺得圓滿了。”
招手讓曹盼走到最前來,衝著兒女們吩咐道:“盼盼雖是你們的妹妹,但你們記住了,她更是大魏的魏王,從前你們如何,往後還如何。”
“是!”誰都聽出了曹操是在交代後事,一個個都抹著淚不忍地應下。
曹操道:“你們對上曹盼,孤倒是不怕盼盼吃虧,從小到大,你們都不是她的對手。隻是,子建,往後,你要安份守己。”
是他一手挑起了曹植對於爵位的野心,但最終,也是他逼著曹植來放下,曹植哭成個淚人,聽著道:“父王放心,兒臣以後不會再動妄念,明心,她比兒臣強得多,兒臣會好好地輔佐她的。”
如此豁達之人,也隻有曹植而已。曹操是真喜歡這樣的曹植啊。
握住曹植的手,曹操點頭道:“好,好!孤的子建,將來一定會是一個比孤更出色的詩人。”
詩人,或許曹操此時才意識到,曹植不適合做一個政客,做一個詩人卻是當仁不讓的。
一眼看過諸子,曹操又看了他的妻妾們,“你們先出去,孤與你們的母親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