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妾之言,曹操並不想叫兒女們聽到,曹盼已經立了起來,“是!”
她都退出去了,誰又還敢再停留。於側殿之外,朝中的重臣,三省的長官,六部尚書及侍郎都在那裡侯著。
見到曹盼出來皆見一禮,而裡麵再次傳來了曹操的說話聲。
“孤多年來征戰在外,錢財雖有所得,卻皆分於有功之將士們,給留你們的隻有這些香料。孤去後,你們就住在銅雀台,盼盼不會虧待你們。隻是,你們也需記住自己的本份,若是無事可做,可學著製香賣履,若是念及孤了,便看向西陵,看看孤,念念孤。”
曹操說著,內侍已經拿著曹操要給她們的香料都分了。
“大王!”一群妾侍,連帶著卞氏在內都哭喚了一聲。
曹操笑出聲來,拉著卞氏的手,“你是王後,盼盼繼位之後定封你為太後,有一件事,孤要對不住你了。”
卞氏搖頭道:“大王彆這麼說,彆這麼說。”
“報,五官中郎府來報,五官中郎將於府中病逝。”卞氏搖著頭並不願意聽曹操說什麼之際,外頭卻傳報了這樣的消息,曹盼聽著都驚住了。
而卞氏也怔怔地看向了曹操,曹操揚聲道:“封子桓為安樂侯,孤去後,讓子桓葬在孤的陵旁吧。”
這樣的一道遺命,叫所有人都打了一個激靈,曹丕之死,曹丕之死,難道是曹操所為?
屋內曹操看著卞氏道:“子桓對子建起了殺心,對盼盼起了殺心。留著他,不僅他們兄妹有損,於大魏的天下亦不穩,孤,隻能帶著他一起走,你要怨就怨孤,與盼盼沒有任何的乾係。”
卞氏完全地怔住了,聽到曹操的話脫口而喚道:“大王。”
“你還記得孤曾與你說過的話嗎?孤說過,就連孤都不能讓盼盼受半點的委屈,更何況是旁的人。子桓,他爭沒有錯,隻錯在,他的心太狠,狠得一出手就想要盼盼死。盼盼念著孤沒有動他分毫,孤,卻不能給盼盼留著他。”
“可大王不是已經軟禁了子桓了嗎?盼盼,盼盼她有本事,子桓根本不會成為她的威脅,大王為何,大王為何?”
為何還要殺了子桓,為何?
那樣的一句話到了嘴邊,卞氏卻又問不出來了。
“軟禁了,他依然還是孤的長子,依然還是盼盼的兄長,盼盼不忍染了兄弟的血,子桓便會有恃無恐,如此,孤當為她斬儘荊棘。”
“子桓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啊!”卞氏聽到這樣的答案幾欲崩潰,曹操是為了曹盼才要殺的曹丕,是為了曹盼呐!
“孤,必須要讓子桓跟孤一起走,孤,不能給盼盼留了這樣一個毒瘤。”曹操擲地有聲地告訴卞氏,亦是他的答案。卞氏一下子站了起來,卻又一頭栽了下去。“王後!”
“快,王後,快!”卞氏厥了過去,太醫立刻被傳了進去,曹盼也被叫了進去,曹丕的死訊傳來,曹盼便有所猜測,縱沒有聽到曹操跟卞氏說了什麼,卞氏這一暈過去,曹盼已經完全確定。
曹操無力地躺在榻前,卞氏已經被移了出去,餘下的姬妾都被曹操叫散了。
“來,盼盼。”曹操笑著跟曹盼招手,曹盼走了過去,曹操道:“彆怕,盼盼,子桓,那是你最大的隱患,阿爹已經為你解決了。”
曹盼聽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曹操道:“咽回去盼盼。你要記住,阿爹走了,從此這個世上你隻能靠自己,眼淚是軟弱的表現,在你身邊的豺狼虎獸就會在你表現軟弱的時候把你給吞了。”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以後,你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你,不要辜負阿爹對你的信任。這個天下,阿爹沒能一統,你一定要一統。”這是曹操第一次這樣嚴厲地對曹盼說話。
曹盼跪在曹操的榻前,看著曹操,目光流露出的儘是堅定,“阿爹放心,我,曹盼在阿爹的麵前立誓,我一定會把一統的天下帶過去給阿爹。”
“好!好!那麼,讓他們都進來吧,孤有些話,還要交代他們。”曹操大感安慰,吩咐讓外頭已經侯著的重臣進來。
荀攸、鐘繇、崔琰、賈詡、還有夏侯惇、曹洪、楊修及餘下的五部尚書都進來了,立於曹操的麵前。
“孤去後,葬禮一切從簡,孤的陵墓就定在西陵,不必陪葬任何金銀器物,僅幾樣舊物,就放在裡頭,陪著孤。百官不必守靈,拜見過孤便罷了,想哭的就哭幾聲,不想哭的不哭也罷。”曹操輕聲細細地道來,一眾臣子不禁低泣喚了一聲大王。
“孫權與劉備,他們是大魏最大的敵人,往後,你們要輔佐新王,一如對孤。”曹操再次叮囑了一聲。
“大王放心,臣等一定會的。”一片低泣聲,荀攸等人恭敬地應下。
曹操側頭與曹彰與曹植道:“子文、子建,好好照顧你們母親。”
“是,父王。”曹彰與曹植應下了。
最後,曹操與曹盼招了招手,曹盼湊近了,曹操道:“往後,記住,你是王。任何危害大魏安寧,想要傷害你的人,都不必手下留情。任何人,包括你的兄弟,王後,都一樣。”
此言一出,下麵的人聽著皆是一個激靈,曹盼喚了一聲阿爹。
“去給阿爹再奏一回思賢吧。旁的人奏的都沒有你奏的好聽。用這一曲送阿爹走,阿爹做的詩,你譜的曲,將來,想阿爹了,就讓人給你奏這曲,如同阿爹一直都在。”
曹盼險些就要忍不住了,曹操催促道:“去吧,去奏給阿爹聽。”
“明心。”曹植喚了一聲,曹盼點頭,“阿爹你等著,我去,我這就去,你要等著。”
迅速讓人將編鐘移了進來,曹盼顫著手敲起來,嘶啞的聲音唱起,“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臂如朝露,去日苦多……”
曹操聽著,輕輕地跟著哼了起來,聽在旁人的耳中,卻是催人淚下,曹操聽著,腦海中閃過這一生的經曆,他的親人,朋友,敵人。
他不知送走了多少人,如今,他也要走了。
“真好聽!神龜雖壽,猶有儘時。盼盼,這個天下,阿爹交給你了。”曹盼奏完了一曲,曹操聽完了,無力地想與曹盼一笑。
“來日,你一統天下了,便到阿爹的墳前告訴阿爹一聲,這個亂世,由你而終結,我曹操沒能做到的事,我的女兒做到了。”
“好!”曹盼答應著,曹操伸手想撫過曹盼的臉,卻沒有力氣了,曹盼連忙將他的手拿起放在自己的臉上,喚了一聲阿爹。
“彆怕,盼盼!”曹操輕聲地吐了這四個字,最終無力地合上了眼。
“父王,大王。”曹操的手,無力的從曹盼的手中滑落,曹彰他們哭得不成了樣子,後麵的重臣也同樣哭成了淚人。
隻有曹盼緊緊地捉著曹操的手,不發一言,一滴淚都沒有……
喪鐘很快地敲響了,天下皆知,魏王曹孟德,病逝於鄴城,享年六十五歲。
當這樣的消息傳到江東以及益州的時候,思及曹操病逝,曹盼雖是曹操早已立下的世女,但以女郎之身而承王爵,孫權與劉備皆同時以言語刺激戍邊之將士,望以不戰而屈人之兵奪得魏之城池。
可惜啊,縱曹操已故,臨去之前,曹操特意的召了他們這些將士回京,既是讓他們知道曹操是要將這由他們一同打下的天下交到曹盼的手裡,又何嘗不是讓他們都過一過眼,看看曹盼。
先時曹盼往各州郡去,基本上他們都見過曹盼,對曹盼已是有所了解,曹操召回,隻是讓他們確認一樣,曾經他們有好感的人,將是他們的新主公。
這個人將會代替曹操領導他們,曹盼為人如何,隻以鹽利便已得知,從鹽利之後,三軍之糧草兵馬,幾乎都由曹盼供應。
行軍打仗,最忌的就是糧草供應不足,這些年來,曹盼幫曹操坐鎮後方,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曾讓他們的糧草短缺過。
就憑這一點,三軍的將士,誰不念著曹盼這份心。劉備與孫權也是沒有彆的辦法攻擊曹盼了,這才提起這陳腔爛調來。
但是,這在曹盼被立為世女的時候就已經爭執過了,如今還能再說出什麼新詞來?
顯然是不能的,劉備和孫權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趁著曹操新喪而曹盼未曾繼位,在這個時候攻擊曹盼,是能將曹盼拉下馬的最好時機,錯過了,往後曹盼的位子坐得越穩,想要再對付她就更難了。
既然不能不占而屈人之兵,那就打吧。第一個動的是孫權,孫權再次興兵武陵。
先前孫權興兵武陵被曹盼派人得了個漁人得利,致使呂蒙以兵不血刃而得到的原本屬於劉備的三郡落入了曹操的手裡。
這三郡之重要,關係著他們能不能據長江天險而守,南郡,那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所以,孫權命陸遜領兵五萬,攻打武陵。
也在此時,劉備再次發兵漢中,這一次更是傾儘了他幾乎整個益州的兵馬,四萬之數,意奪漢中,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兩方出手,逢曹操大喪,接二連三的戰事告急傳入了鄴城,曹盼一身孝服跪在曹操的靈柩前,下麵的那些個老臣吵嚷得不行。
“劉備,孫權,他們這是趁人之危啊。”有人這麼說了一句,目光巴巴地看向曹盼,曹盼臉上沒有一滴淚,與曹彰或是任何一人相比都顯得過於平靜。
雖曹操道天下未定,葬禮一切從簡,但是再簡,他的身份擺在那裡,禮部還是按正常的規矩來辦。
這些自然都是交由曹盼過目過的。曹操已去,曹盼早被立為世女,曹操又有遺命讓曹盼繼以大統,而就連原本最讓世族們支持的曹丕亦病故,結合曹操臨前發生的事,卡氏昏厥,曹操遺命,曹丕之死,必是曹操所為。
曹操啊,真是為了曹盼煞費了苦心,他將一切成為曹盼障礙的人都一一清除,一個不留。
以至於,世族們想要趁曹操病逝,曹盼尚未大權在握而挑起動亂,對比曹操諸子一個個見著曹盼宛如鵪鶉,就連掌兵的曹彰,也顯然得了曹操的叮囑,並無心在這個時候與曹盼為亂。
故,曹盼縱未正式繼位,朝中上下,誰人不是與曹盼馬首是瞻。
想要鬨事的,看看這裡裡外外俱是一身黑衣的兵甲,還有鄴城裡裡麵麵所鎮守的兵馬。想趁機作亂的人,手裡有可調動之兵嗎?
想曹盼拆世族之塢堡,繳世族的部曲,那是直接把世族的牙都給扒了,沒牙的老虎,也就隻能過過嘴癮了。
然而過嘴癮,曹盼擺明了不把他們說的話聽進去,規矩地跪著,一言不發的模樣,同樣讓他們打從心裡發毛。
“諸位大人,前線縱然告急,武陵也罷,漢中也罷,皆有將士駐守,孫劉趁人之危,無可厚非,他們若是有本事拿下漢中或是武陵來,那才該急,如今,諸位大人還請肅靜。”
楊修在這個時候出言,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又向來識時務,曹操逝去,曹盼悲痛,這個時候折騰,曹盼還能忍著,也會忍著,要是曹盼不打算忍了,這些人就是曹盼殺雞儆猴的最好人選。
周不疑看了楊修一眼,楊修也回望了他一眼。
“等他們打下了,急就沒用了?”
“那麼,諸位大人是想去武陵還是漢中,為大王打這一仗?”周不疑終於是開口了,他所指的大王,任人都明白喚的是曹盼。
那說話的人聽著中此角抽抽道:“我一個文人,哪裡會打仗。”
“既然你知道自己不會,那就少說多看。”荀攸叫人扶著進來,吐了一句話,直把那人噎得半死。
“荀軍師。”荀攸年輕也大了,並不能在曹操的靈柩前久跪,跪了半響便叫人移到偏殿去休息,鐘繇還有崔琰都在偏殿休息了,荀攸是聽到了動靜來的。
剛剛一通廢話的人叫荀攸那麼一擠兌,臉色極是不好,哼哼地道:“荀軍師,我不過是憂心大魏罷了,怎麼聽著你的意思,我說錯了?”
“你覺得自己說對了?”這一次,開口的是曹盼,她的聲音很輕,偏偏聽在殿中所有人的耳朵裡重如大山般,壓在人的心上沉甸甸的。
曹盼緩緩地撫過雙手,目光平靜地抬頭看著他,再次地問,“你覺得自己說對了?”
被問著的人,一時張了張舌,竟然有種說不出話的感覺。曹盼道:“成啞巴了?我一直沒說話,或者你當我是啞巴了?”
曹盼狹長的雙眸如利刃般射向那人,雖然語氣聽著依然是原本的語氣,無端的讓人感覺到一股壓迫的氣勢。
縱然她沒有正式繼任為魏王,可她也已經是實際上的魏王。
“覺得我的父王去了,孫權與劉備來犯,我就害怕了?真當我的父王與我和你一般沒腦,不知道他們會趁這個時候興兵來犯?不就是五萬兵馬嗎?孫權舉兵十萬,張遼將軍都能以八百死士而殺得他片甲不留,就算孫權的命都險些叫他搭上了,何以為懼?”
“劉備就更是,他幾次三番皆是我的手下敗將,漢中,他是第一次打漢中的主意嗎?可他得過漢中的一土一瓦了嗎?不過手下敗軍興兵來犯而已,聽你的意思我該一分為二,對他們親征?”
一句又一句地質問出,那人搖了搖頭道:“臣無此意。”
“無此意?我聽你的話就是覺得有此之意,如何?”曹盼並不與之辯解,而是直白地問。
無論是何人都沒有想到曹盼會是這樣的反問,怔怔地看向曹盼,不確定曹盼是不是說錯話了,她不是那樣的意思?
“我在問你話。”曹盼卻再次揚聲地追問,意思已經表露得很清楚了,她就是那樣問的,所以,你要如何的回答?
那人實在是沒想到曹盼連一絲遮掩得沒有,直接以勢壓人。她是魏王,她就是覺得他話裡透著這樣的意思,他認還是不認?
“臣失言。”那人低頭認了這一句,曹盼冷冷地笑了,“失言。做彆人的刀,好嗎?”
這樣直白地道破而問,所有人都一個激靈,但都不是傻子,皆明白曹盼是何意。
“臣,臣……”那人被問得一時不知該如何的回答,曹盼揚手道:“我不用你回答。我也不妨地告訴你,繼位大典,我還不打算舉行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想做什麼,能做什麼?”
哪怕不舉行繼位大典,曹盼這個名譽上的魏王也是貨真價實的。
“魏王,這是阿爹的,由他之始,又不止於此。劉備,孫權,正好,拿你們來叫天下人看看,我能不能立於這天下,與你們一爭高下。”
曹盼說著站了起來,走到曹操的靈柩前,“我給你們機會,讓你們都有機會來殺我,隻這一次了,往後,隻有我殺你們的機會,記住了。”
這句話,不僅僅是說給孫權劉備聽的,那剛剛挑話的人,聽著隻覺得頭皮發麻,曹盼,也是說給世族們聽的。
荀攸一歎,與曹盼作一揖,“還請大王儘快繼位,安天下之心。”
“我剛剛說了,我不會繼位。我說不會就不會。”曹盼看著荀攸一字一句地吐道,荀攸喚了一聲大王!
曹盼揚起了手打斷了荀攸想說的話,沒有繼位大典,她說了沒有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