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第一天的考試結束, 從貢院傳出世族子弟除了四家參加科考外, 餘下世族子弟皆未至貢院參加科舉, 致使貢院座位近半空落。
世族們自然是看笑話的,有的人卻是輕歎一聲, 女帝有意改製, 可惜世族強大, 非比尋常,世族能夠傲視天下, 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非是一句空話,世族,擁有最多的正是士大夫。
上朝的臣子都抱著看曹盼難看臉色的心思, 叫他們失望的是,曹盼的神情好像半點不知貢院之事一般, 但曹盼親自去了貢院, 說不知道貢院的事, 誰都不信。
然而司馬懿看著那樣神色如常的曹盼, 自然不會認為曹盼對世族如此抽打她的臉而無所謂。
有能力, 又能隱忍的女帝, 那比隻是有能力的女帝更難對付,司馬懿不斷地想著站在曹盼的位置, 麵對這樣的事情究竟該如何解決, 最後有些不確定地看了曹盼一眼。
這件事, 曹盼是必須要表明態度的, 憑世族的性子,他們是從來不會見著肉不咬上一口的,既然以為阻止家中子弟參加科考能氣著曹盼,他們一定會按這個辦法繼續行事下去;曹盼與世族們鬥了十幾年,每回都將世族壓得死死的,人為天下之本,才為朝中棟梁,叫世族掐住了曹盼的七寸,從此以後,世族必將翻身把歌喝,這,恰恰是曹盼不允許的。
司馬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越是表現得不在意的曹盼,越是讓他們從心底裡不安至極。
算著日子,三日會試一過,所有的考卷皆以封卷,三省六部的官吏都忙著去批卷去了,每日的朝會上,曹盼都隻是問著滿殿臣子其他的事,半句不提世族子弟幾乎集體缺考的事,暴風雨前的平靜,隻叫司馬懿越發的不安。
這份不安,隨著所有會試成績公布,一張又一張上榜的試卷被張貼於貢院之外,不僅是供考生自己看,也是讓天下的學子都看,看到是什麼樣的人才能被朝廷選中,被女帝所用。
實際參考人數為四百六十二人,最後錄取之人高達四百三十人!僅三十二人落榜。
如此高的取才數字,剛在朝堂上公布就立刻炸了鍋,但是,所有被錄取的人的試卷都被張貼在了貢院之外,上頭還有三省六部,天下大儒的點評,想挑刺,看完之後再來挑。
好,直接的把這些人的嘴都給堵住了,曹盼心情是極好,這樣高的取才質量,證明了如今這天下的寒士都迫切的想要出人頭地,所以,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會牢牢的捉住。
私塾,太學,這些都是他們可以改變命運所能通往的路,曹盼為他們開辟了路,他們豈能不捉住機會。最讓曹盼高興的更是,此次錄取的四百三十人裡,有一百二十人是女郎,雖然大都是不年輕的女郎,但是,那也證明了天下的女人,都已經在迫切的想要改變她們的命運。
“九月初十,以所取之四百三十人於洛陽宮中覲見,各家大臣不妨帶著各家的郎君一道來見識見識,金榜題名之士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忍了許久的女帝,在科考之事法埃落定之後,笑著表示要設宴,想到上一次曹盼設宴的做的事,世族們都抖了抖,曹盼,又想做甚?
做甚?曹盼道:“先時報名參加科考,最後沒去的人,一個都不能少的進洛陽宮,觀禮!誰若敢不到,抗旨不遵,世族向來知禮,抗旨不遵是什麼下場,不需朕再提醒?”
深深的惡意自曹盼的笑容無聲地傳遞了出來,世族們被扣了一頂大帽子,又怎麼敢亂來。
連連地與曹盼稱是,曹盼輕輕地笑了出來,“朕很高興,很高興!”
她的高興因何,下頭的人都清楚。“所取之四百三十人,諸卿以為如何用之?”
“回陛下,臣等商議,除去三省六部所要取之人,餘下的分往各州縣,陛下重置州縣,眼下各州的官吏,有的縣令身兼數縣,有了這批人,倒是緩解這些問題。”吏部尚書郭孚是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最是清楚大魏哪裡缺做官的人。
“可。”曹盼聽著覺得極好,點了點頭表示此事便這麼辦。
“從縣令始,知民生,知百姓之苦,一步一步考課而上,朕希望他們都能成為大魏的棟梁,與朕一起支撐起大魏,開創一個盛世。”
曹盼這麼想,也是要這麼做的人,待九月初十那日,洛陽宮殿中菊花盛開,那一個個打扮得精神抖擻的中舉之人,一步一步地隨著禮部的官員引之,邁進了洛陽宮。
也得以見到朝中百官集齊的盛況,俱是一身黑色的朝臣,一眼看過甚是威嚴,當然,還有他們的女帝,大魏女帝,給了他們機會讓他們可以站在洛陽宮的女帝。
曹盼同樣是一身墨色的朝服,未戴冕旒,隻是將長發束起,嘴角掛著笑意,顯得心情不錯,就是這樣的女帝,看過一眼,都叫他們不敢直視。
“見過陛下。”朝臣見曹盼走來,已經先見禮,他們也趕緊的與曹盼作一揖,曹盼道:“起,都坐吧,坐著好好說話。”
雖然是召見取士的場麵,但這裡不是朝堂,曹盼並沒有打算把這裡當作朝堂的意思,讓他們隨意地坐下,曹盼也坐下了,一眼掃過一旁的男男女女,眼中儘是笑意,郭夫人喚了曹盼一聲,“陛下,臣,敬陛下一杯。謝陛下,給了天下人一個機會。”
“師娘這一杯,朕受之無愧,便飲了。”曹盼端起了酒杯,一飲而儘,至於裡麵是酒還是水,沒人敢問曹盼,也沒人敢查曹盼是喝的酒還是水。
“我等當敬陛下。”郭夫人因何而敬,那一群因科舉而得以入洛陽宮的人,當然是要跟著郭夫人一道敬的曹盼的,總有那聰明人,趕緊的跟著郭夫人一道與曹盼敬一杯。
“同飲之。”曹盼舉杯而與那一眾即將成為大魏官吏的士子們說。
趕緊的都舉起了杯,連連與曹盼一笑。皆是一飲而儘,曹盼看了楊修一眼,楊修即站了起來,道:“此次科考,陛下共取士四百三十人,今由三省六部安排,諸位的去向都已經定下了,修,代陛下宣讀各位的任命詔書。”
那四百三十人聞之立刻正襟而坐,沒想到他們才考完試,任命書竟然就下來了,大魏辦事的效率,實在是高。
胡本將早就準備好的詔書雙手奉於楊修之前,楊修恭敬地接過,當眾念了起來,“著,鄧艾為工部水部郎中,瘐氏瘐澤為禦史台侍禦史,鐘會入大理寺為主薄……”
詔書中的內容,按官級高底一個個的往後,被點名的人立刻正立而雙手作揖,四百三十人,四百三十個官位,曹盼在短短的幾天一一的安排,如今更是昭告於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科考舉士,曹盼不是說說而已,凡為朝廷所取者,便可出仕為官。
“陛下以科考而取士而為國之吏也,原本還在觀望的人,看到這四百三十人都得到了官位,下一次的科考,想必會有更多的人前來洛陽。”楊修將詔書讀完,四百三十人的官位都讀完了,不忘總結一句。
“如此,朕之幸,大魏之幸也。”曹盼毫不掩飾她對於將來那樣局麵的期待,不過,另一件事,曹盼並沒有忘記。
“因科舉之事未完,朕一直沒有問問諸位愛卿,因何世族的郎君報名參考,最後竟然都沒有去參加?”曹盼一向直白,這句話,她忍到現在才問,更是要當著這天下人來問。
司馬懿心下的弦立刻動了,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來了,終於是來了。
曹盼笑了笑,“是朕的不是,朕不該沒有頭沒尾的問一句,陳群,陳侍郎,你能告訴朕嗎?”
被點了名的陳群一個激靈,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曹盼剛剛出仕魏王尚書令的時候,與六部下令歸置文書,明言若在規定的時間內做不到,革職。
陳群本是吏部尚書,就因為此事而被曹盼革職,周不疑取而代之為吏部尚書,吏部之人,皆與他一般下場,自此,吏部儘由曹盼把控,世族們再想把人弄進去,抱歉,人手夠了。
“陛下,難道報了名就非要去考不成?”陳群他們不是沒有想過曹盼會當麵地問,所以回答的話早就已經商量好了。
曹盼道:“你說呢?”
把問題給陳群丟了回去,聽著他們都不禁頭皮發麻。曹盼道:“朕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朕的打算,你們心裡也清楚。但是,你們覺得,是朕更怕你們一些,還是你們更怕朕一些?”
這話問得誰也不敢回答,陳群打哈哈地道:“陛下言重了。”
曹盼搖了搖頭,“並非朕言過其實。報名參加科考了不是非要參加不可,然,無故而不考者,這是蓄意要看朕的笑話,看大魏笑話,把這舉國矚目的取才之事當作是兒戲?朕看著就那麼好欺負?叫你們竟然敢拿大魏國本之事來任意的玩耍?”
最後這質問的話落下,人人都能感覺到曹盼之怒,陳群連忙道:“陛下,臣等並無此意!”
“那麼你告訴朕,世族子弟,你陳氏二十餘名子弟報名,為何無一人趕往貢院參考?”曹盼直問陳群,“恰好身體不適?”
曹盼遞給了陳群一個梯子,至少陳群以為這是梯子,連忙地道:“陛下聖明,確實是身體不適。”
冷冷地一笑,曹盼道:“身體不適,二十餘名陳氏子弟皆身體不適,所以不能去參加科考。好,極好,極好。連考試都沒辦法去考,這樣的人,朕還能指望他們與朕共治天下,為百姓費心。傳朕詔令,陳氏二十餘名子弟皆身體羸弱,不堪為國出力,朕思陳氏艱難,自此,不取陳氏之二十餘人入仕,就當是朕念在陳氏多年為大魏略儘心力的份上,回報陳氏的。”
“陛下!”陳群一聽曹盼打著為陳氏好的理由下這樣的詔令,心急地一喚,曹盼道:“二十餘名子弟皆身體不適,這難道不是陳侍郎自己說的?若不然,為何陳氏子弟無一人入貢院參考?難道果真是要看朕的笑話?”
“陛下,絕無此事,絕無此事。”陳群趕緊的接話。
曹盼道:“既然如此,一個兩個是意外,二十餘名子弟,皆是身體不適,可見陳氏不易,朕體恤陳氏不易,許他們好好休養,不必再為出仕費心,陳侍郎不是該謝朕?怎麼這般不高興?”
理由,冠冕堂皇的一句身體不適,好啊,既然身體不適,連考試都不成,還是二十餘人都不成,可見不是一個兩個的問題,而是你們整個陳氏的問題,曹盼也就當一回仁君,乾脆讓陳氏的郎君好好地靜養,想必不要勞心勞力,他們都能養好身體。
“或者,陳侍郎更願意告訴朕,究竟為什麼陳氏的郎君都不去貢院參考。”曹盼輕輕地吐字,陳群真是被曹盼堵得半死,認下陳氏郎君身體不適要落得這二十八陳氏子弟不能出仕,或是蓄意報名而不考,擺明了要跟曹盼對著乾,落得一個欺君瞞上的罪名,卻是要舉族要被滅,兩選其一,怎麼選,還用想?
“臣,謝陛下隆恩。”衡量輕重,如何選擇,陳群心裡比誰都清楚。
“甚好!”曹盼說了一句,表露了對陳群這麼識時務很是滿意。下一家,曹盼看著司馬懿微微地一笑,“司馬家,又是什麼原因,與陳氏一般諸郎君報名,卻無一參考?”
司馬懿出列道:“回陛下,臣不滿陛下以世族與寒士混合相提並論,故,臣不讓族中的子弟參加科考,羞與寒士為伍。”
“哈哈,容朕提醒你一句,要說寒士,朕更是。難道你不是一直想出仕,為朕這個寒士的頭頭出謀劃策?”曹盼一個字都不信司馬懿的話,哪怕其中有這樣的可能,但也絕對不是全部,司馬懿,這是乾脆豁出去,誓要爭取世族們的心?
“臣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司馬懿既然將話丟了出去,也隻能硬扛到底。
“既然不想當朕的官,便帶著你司馬家的人,回去吧。從此,司馬氏報名而不考之子弟與陳氏的子弟一般,再不許參加科考入仕。除非,你們能有彆的本事,讓朕再取。”曹盼指著司馬懿鄭重地說,司馬懿隻覺得堵得厲害,到了如今,曹盼還想要挑拔離間。
就是挑拔離間又如何?曹盼冷冷地一笑,掃過餘下的人,各家朝中之人都止不住地發顫。
“看看這些人,原本的你們也該如他們一邊,金榜題名,前程似錦,意氣風發。可惜啊,一切都因為你們家裡這些自作聰明的人給毀了。”
“兩百九十九人。用兩百九十九人的仕途來跟朕嘔一口氣,世族們好大的手筆。朕也不一個一個的問了,你們那點心思朕清楚,不就是想看看,朕能拿你們怎麼辦嗎?那麼多的人,占了參加考試的人那麼多的人數。寒士幾何,世族之才又幾何。你們以為朕想要用寒門來抵製世族,你們哪裡能咽得下這口氣。不僅是這口氣,朕這十餘年,把你們世族壓得喘不過氣來,你們心裡早就憋壞了,巴不得能有個機會,讓朕好看。”
“想要朕好看,好啊,那且看看,是誰讓誰好看。傳朕之詔令,此次報名科考無故不入貢院考試者,從此以後,皆不得參加科考。不是為了跟朕嘔氣不在乎家中子弟的前程嗎?你們既然不在意,朕還要幫你們在意不成。兩百九十九人,朕失了這兩百九十九人,朕就不信大魏會再沒有比這兩百九十九人更多代替你們。”
曹盼這道詔令一出,一片哀嚎,“陛下,陛下不可,陛下不可。”
“朕開科考,縱是給了寒士機會,朕也從來沒有斷過世族出仕的機會。但是你們竟然敢將取才之大事當作兒戲,想要跟朕鬥,那朕就跟你們鬥到底。可惜了這兩百九十九人,其中有多少滿懷抱負,想要一展所學之人,就這麼被你們給毀了。生於世族,幸與之不幸?不甘者,那就拿著你們的真本事來。相信朕,在大魏除了朕,再無人能讓你們出仕。”一眼掠過那叫曹盼奪去了一生出仕機會的人流露出的空洞,曹盼最後的一句,卻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司馬懿知道,這一局他們輸了,輸得很慘。
作為剛剛通過科考而得以麵見女帝的四百三十人,聽到曹盼巧笑嫣然之間,竟然就奪去了兩百九十九人出仕的機會,天子一怒,不過如此。
瘐澤那是暗自慶幸,幸虧他千方百計的跑了出來,否則的話,他這一生也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