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第一次失態地看向曹盼,“臣,請陛下給臣一個機會。”
這一句,旁人未必懂,曹盼卻是十分的明白,“你又何必執著。”
“陛下明白。”周不疑開口,曹盼道:“你們都退去吧。”
連著曹恒在內,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隻留下周不疑與曹盼,哪怕是胡本,燕舞,都退了去,真正是,隻有他們兩個。
曹盼撐著坐了起來,長發垂落,看著周不疑道:“你忍了一輩子,原以為,你會一直忍著。”
周不疑欺身而近,第一次,離得曹盼那麼近,近得,隻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曹盼。
“臣會忍著,因為那是陛下想要的,也隻有這樣,臣才能留在陛下的身邊。”周不疑輕聲地說。
“朕,給不了你想要的。”曹盼那樣地告訴周不疑。
“臣知道,陛下的心裡一直隻有一個人,哪怕他死了,他也依然在陛下的心裡。陛下,再也容不下彆的人。”周不疑那樣將曹盼的心道破。
“而對臣而言,臣的心裡也隻容得下一人,哪怕她的心裡沒有我,我也無悔。不說破,臣能伴了陛下一生,陛下的一生,臣陪著比他更多,不是嗎?”周不疑這樣地說。
曹盼看著他,周不疑一字一句地道:“陛下,臣歡喜你。”
“朕知道。”周不疑那樣地說,曹盼也平靜地告訴周不疑,她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但是,她給不了周不疑想要的回應,裝傻裝了一輩子,本以為,他們會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君臣關係,如此地一生,便好!
“朕已經有了諸葛。”曹盼正麵地回了周不疑,周不疑眼中落下一滴淚。
“陛下,若是臣,當初不是那樣與陛下相遇,是不是,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周不疑問,想要一個希望,一個或許更是奢望。
“錯的時間,錯的相遇,錯過了,隻能是錯過。”周不疑出現在曹衝死後,那也是曹盼悲痛之時,曹盼救了他一命,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已經成了定局。
諸葛亮的出現,占據了曹盼整顆心,自此,再也容不下彆的人。
等周不疑察覺自己的心思時,已經來不及了。
曹盼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這輩子她就認準了諸葛亮一個人,生也罷,死也罷,那都是她的夫君,她愛的那個人。
如此,周不疑縱想將自己的心捧上去,可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半點的機會。
他這一生,如願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主宰了自己的生死,然而,他卻又多麼的希望,能由曹盼來掌握他的人生。可是,曹盼沒有,她讓他選擇,哪怕他一生不娶。自當初他與曹盼要求,再不提他的婚事後,曹盼就真的再也沒有提過。
父母舅父都明白他的心思,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的無望。
可是,他本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位極人臣,能夠活到今日,全賴曹盼所賜,他之一生,便為她而活,不是也很好嗎?
“所以,如果臣不是那樣的與陛下相遇,臣也可以成為陛下心裡的那個人的,是不是?”周不疑充滿渴求地看著曹盼。
“哪怕元直不是朕心中所愛,一如元直所言,你是朕最好的知己,也是這世上最了解朕的人,更是陪伴朕最久的人。元直,永遠都是朕的首相,無可取代的首相。因為元直在,朕一直都很安心。如今,朕要走了,朕想請元直,幫朕最後一回。”
曹盼縱對周不疑沒有男女之情,然而這個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周不疑看著曹盼,曹盼這一生,從來沒有騙過他,從來沒有。哪怕到了最後,她明明知道,一句謊言會比她的懇求更能讓周不疑為她做任何事,曹盼卻依然選擇告訴他真相。
可是,他一直所喜歡的,傾心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一個縱為帝王,為帝二十餘載,依然不改初心,不變初心的人,一個真實,不會對他說謊的人。
“臣請葬於陛下陵前。不是帝陵,而是陛下真正的陵。”周不疑提出他的懇求,“活著,臣守著陛下,臣死了,依然還想要守著陛下。縱陛下一心隻有一人,不疑,不悔!”
這份情義,重得讓曹盼張不開口,周不疑道:“臣這一生,從不與陛下提過任何請求,請陛下,成全臣。”
“好!”終究,曹盼張口吐字。這一個好字,叫周不疑淚流滿麵,“謝陛下。”
“恕臣,逾禮了。”餘之一生,周不疑從不逾禮,如今,卻要逾一回禮,他愛這一生,守之一生的人,他想抱一抱她,就抱一抱。
曹盼感覺到周不疑的悲傷,最終沒有推開,周不疑附在曹盼耳邊,輕聲地道:“待新帝帝位穩固,臣就會去陪陛下。”
說完這一句,周不疑鬆開了曹盼,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曹盼看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曾相許,終相負,她縱不曾給過周不疑一絲的希望,最終,還是負他良多……
乾清十二年,女帝崩於太極殿西堂,舉國皆哀,其之重臣,皆是悲不能自製。
女帝二十五歲於洛陽同稱帝登基,立國稱魏,次年改元為昭寧,昭寧八年,蜀漢丞相諸葛孔明病逝於宜都,女帝興兵蜀漢費時一年,於昭寧九年一統天下,次年改元為乾清,至此乾清十二年,為帝二十一年,四十六歲,崩。
於女帝靈前,曹恒正式登基,次年改元永明,是為永明女帝。永明元年,新帝剛剛繼位,三月,永明女帝生產之時,為世族陰謀策劃,竟欲趁永明女帝生產之際,使女帝一屍兩命,為女帝識破,著宮中禁衛誅殺首惡,所有相關人員,皆是拿下,一個不許放過。
周不疑是為首相,此事,周不疑接手與崔申一道徹查此案,百足之蟲,僵而不死,世族們這是以為先帝故之,新帝年幼隻以為其好欺,可欺,那就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他們這些先帝的忠臣,是不是擺設。
永明女帝於永明元年三月,誕下長子,取名啟,這個兒郎的降生,讓已經曆經兩代女帝的男臣子們,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總算,總算是生個郎君了。
而隨後,剛剛生產完的女帝,開始了一輪清洗,比起先帝的仁厚,才十九歲的年輕永明帝,用她的血腥手段昭示天下,先帝以兵權而掌天下,如今的她也同樣兵權在手,而她,會比先帝更狠。
如此一番血雨腥風後,大魏在一場暴風雨後又迎來了相對的安靜。永明女帝,迅速地將朝中大權緊緊握在手裡,政事堂的老臣,在以周不疑為首,明顯的表露對新帝實行的一切都如對待先帝一般後,極快地幫助永明女帝接手權利。
不知不覺,曹盼的周祭也到了,曹恒領著眾臣於太廟中祭拜,臣子們皆是散去,曹恒一下了就注意到周不疑的腳步有些遲緩,“左仆射。”
恍惚了一陣,周不疑才與曹恒作一揖,“陛下。”
曹恒看著周不疑,周不疑道:“臣告退了。”
想要說的話,曹恒都說不出來了,隻看著周不疑從她的視線裡消失,再也看不見……
“陛下!”宮中沒有內侍,而胡本是曹盼用慣的老人,也是自小看著曹恒長大的,曹恒詢問過胡本的意見後,胡本願意留在她的身邊繼續伺候,曹恒便將他留下了。
曹恒說不出周不疑給她的是什麼感覺,聽到胡本一喚,沒有作聲,卻往太極殿的方向而去。
周不疑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洛陽宮,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在宮門見遇到了秦無,秦無身側還站著曹永,誰又能想到,秦無最後竟是叫曹永給纏上了,兩個終成夫妻。
“元直。”秦無與周不疑一文一武,那是最好的拍搭,有些話,周不疑不用說,秦無都能明白。
周不疑道:“阿無,我與你不同。”
目光看向曹永,周不疑收回了目光望著秦無,秦無眼中泛著淚光,“剛送走了陛下,你又要……”
“你還有他們。”周不疑接過話,秦無伸手捉住周不疑,“元直。”
“保重。”周不疑說著一步一步地退出,掙開了叫秦無捉住的手,迎著那落下的太陽,走回了府,最後,飲下了他準備了一年的毒酒。
若是一切能重來,當初,曹操提出要將納他為東床快婿時,他必不會放過那樣的機會。
曹盼,如果從一開始,他們相識的時間不一樣,沒有曹衝的死在其中,那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錯過,便隻能錯過?那他,願意用一切,隻想換一個新的開始,全然不同的開始。
“陛下,陛下,周府來報,左仆射,左仆射服毒自儘了。這是左仆射讓人送進宮的東西。”曹恒帶著不安,卻不知那不安從何而來,直到這急急傳來的奏報,曹恒完全驚住了。
“陛下!”震驚的曹恒沒有接過女部送上來的東西,女部再喚,曹恒立刻打開了,入眼卻是曹盼的筆跡。
“阿恒,許元直,葬在我與你阿爹之側。”
一句話,即有曹盼的署名,更有曹盼的印章,曹恒呆呆地看向遠方,她所在意的人很少,曹盼是最重要的一個,周不疑,也是其中之一……
永明元年十月,魏首相周不疑,逝於府中,年五十五歲,曹恒追封諡號為文,是為文臣最高的稱讚。
而逝去的周不疑,感覺到一陣恍惚,耳畔傳來一道聲音問道:“元直,我欲招你為婿,如何?”
不是死了嗎?周不疑隻覺得麵前的人很是熟悉,熟悉中又帶著陌生。
怔了怔,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感覺被人拉了拉,周不疑還來不及反應,一道聲音道:“元直。”
這是,倉舒?已經死去多年的曹衝?剛剛,剛剛問他話的人,是曹操!
為相多年,周不疑已經能夠極快平定自己的情緒,也極快地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時候。
恰恰就是,他在臨死之前,最盼望的一幕。是夢嗎?是夢嗎?若是夢,便由此改變。
“不知,丞相要將府中哪位娘子許配不疑?”周不疑作一揖而讓自己竭力地平靜下來問。
本來準備會被讓拒絕的曹操被問得一頓,曹衝在一旁衝著曹操擠眉弄眼的,周不疑已經道:“常聽倉舒提起,丞相府裡的小娘子十分聰慧。”
沒等曹操說要定下哪個,周不疑卻已經表露了自己對於這位小娘子的好奇。
曹操正要張口,曹衝已經上前道:“父親,像元直這樣的人,自然隻有阿盼能配得上。”
一句話引得曹操一瞟,“什麼話,你其他的姐妹就不好了?”
“好不好的,父親心裡比誰都清楚。”曹衝嘀咕了一句,周不疑低頭一笑。
“盼盼的事,哪怕是為父也不能輕易作主。”曹操瞪了曹衝地說。
曹衝道:“那就讓阿盼跟元直見一見唄。多少回了,我就說讓阿盼跟元直見一見,阿盼聰慧,非是一般的小娘子,必能和元直說上話。”
“若能有幸見見府中的小娘子,不疑之幸也。”有神助攻曹衝,周不疑適時地幫襯。
曹操總覺得周不疑的氣息在一瞬間大變了,可是,人一直都站在他的麵前,總不可能來了假的。
如此有才之人,自當籠絡收為己用。加之相貌出眾,除了比曹盼大了點,餘下的,倒是都能配得上曹盼的。可是,首先得要曹盼同意,否則都是白搭。
“衝兒,找個機會,帶元直去見一見阿盼。彆的話都不許提。”曹盼那是極不喜歡曹操插手她的事,要是說透了,曹盼一定會掉頭就走。
“父親放心,我知道。”曹衝笑著答應,這點事他自然是能辦得極好的。
說要去,曹衝與周不疑招手,“元直,我們走。”
周不疑與曹操作一揖,曹操與之揮揮手,“去吧,去吧!”
曹衝顯得十分高興地帶著周不疑走出府,“元直,阿盼是真聰慧,你要是見了一定會喜歡她的。咦,怎麼停了?”
正興致勃勃要大力推銷曹盼的曹衝發覺周不疑停下來了,詫異地看向周不疑,隻見周不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前麵,而那前方走來的人,是曹盼。
曹盼正跟著郭嘉蔫蔫地走進府,郭嘉的心情可見的極好,見到曹衝跟周不疑還打了招呼,“衝公子,周郎君。”
“軍師!”曹衝與郭嘉作一揖而見禮,然後發現周不疑看著曹盼眼睛都不眨,甚至,眼中含淚……
“周郎君?哪個周郎君?”本來蔫蔫的曹盼聽到這個稱呼好奇地看向周不疑,一下子看呆了,長得真好看哎。周郎,不會吧?
“不疑,見過軍師祭酒,見過小娘子。”周不疑將眼淚收斂,見禮。
“神童周不疑啊!”顯然曹盼對周不疑知之不少,點了點頭,“有禮了!”
也同樣與周不疑作一揖,周不疑看著她比初識時還要顯得稚氣的麵容,露出了一抹笑容,這一次,他們一定不會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