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家不三不四的親戚多,當初閻鶴接管公司時,手段狠厲,幾乎不留任何情麵清洗了一番決策層,踢走了不少的閻家人。
那些人心眼小,平日裡又最愛煽風點火,因為掌權人不留情麵,他們表麵上迎合奉承,背地裡指不定怎麼咒罵閻鶴。
閻樟自然清楚自己小叔是什麼樣的人,但這些話出自血緣之口,加上家族中確實不少親戚在默默疏遠閻鶴,他擔心閻鶴聽了這些話要往心裡去。
人心都是肉長的。
這些詆毀的話就連閻樟聽了都覺得傷人得很。
閻樟小心翼翼道:“小叔,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
電梯裡,閻鶴將佛珠撥到虎口,指尖撚著佛珠,並不說話。
“叮——”電梯門緩緩打開。
閻鶴抬腿走出電梯,他一邊走一邊淡淡道:“沒事。”
“讓他們說去吧。”
閻樟鬆了一口氣,就聽到閻鶴繼續道:“今晚你若是還能待在病房,讓他們不要寧寧床頭的那些玩具撤下。”
閻樟趕緊點頭:“好好,我會好好勸姑媽的……”
說完,他又小心翼翼道:“小叔,寧寧真的是離魂嗎?”
閻鶴沒說話,隻沉默地撚著佛珠。
先前他去到病房裡,瞧見了病床上的小孩身上透著淡淡的陰氣。
看上去像是魂魄出走,但小孩因為魂魄弱,很難還魂。
特彆是這種離魂了兩三天的,更加難找。
因為沒人知道小孩的魂魄會往什麼地方飄。
閻家找的大師不會是江湖騙子,招不到魂,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小孩離魂太久,魂魄跟軀體的聯係已經弱了下來。
魂魄跟軀體的聯係一旦弱下來,無論魂魄離身軀是遠還是近,都很難招回來。
這也是為什麼病床上的閻寧呼吸會越來越微弱。
而時間久了,魂魄招不回來也是既有可能的事。
閻鶴上了車,交代了閻樟幾樁事,便開車駛向了郊外的開元寺。
夜慢慢黑了下來。
閻鶴開著車,心底稍稍沉了沉。
小孩的生魂比小鬼還要弱。
入了夜,極其被其他的惡鬼吞噬。
倘若小孩的生魂真的被惡鬼吞噬,那便是真的回不來了。
———
入夜。
深巷,路燈昏暗,烏泱泱的一群小鬼蹲在香火前,香火燃燒之際,便被一搶而空。
慕白蹲在路邊,被撲麵而來的香灰熏得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低頭抓著最後一塊搶來的香火,覺得還算滿意。
正當他準備往嘴裡塞時 ,聽到了一道微弱的哭聲。
跟個小孩一樣。
小鬼扭頭看了看,還真發現了發現不遠處垃圾桶旁蹲著一個小孩,似乎是餓壞了,在哽咽大哭。
隻可惜小孩看上去體弱,哪怕是哽咽大哭也微弱得厲害。
小孩蹲在地上,白白淨淨的臉沾了不少的灰,灰撲撲的,鼻尖紅紅,眼睛也紅紅,正望著慕白手中最後一塊小香火哭泣。
但他又害怕得很,一邊哭一邊努力向捂住自己的嘴,不想讓慕白發現。
慕白:“……”
他看著蹲在地上,哭得快要打嗝的可憐小孩,默默地將手中的香火撕了一半,遞給了小孩。
小孩抽噎著一愣,抬頭望著他,沒過幾秒,就拿過他手中的香火,一邊哭著一邊打著嗝說:“謝謝……”
慕白剛想說不用謝,就看到小孩已經將香火咽下,又淚眼婆娑地巴巴地望著他。
慕白:“……”
他默默地把手上另一半香火也遞給小孩,小孩依舊是一邊哭一邊禮貌地跟他說謝謝。
慕白看著空蕩蕩的手,歎了歎口氣,拍了拍屁股準備飄去彆墅的時候,忽然左腿一沉。
他眼皮跳了跳,低頭,看到灰撲撲的小孩抱住他的左腿,並且淚眼婆娑地稚聲叫著:“叔叔——”
慕白:“我都死了幾百年了,怎麼可能是你的叔叔——”
誰知道那小孩埋頭在他身上聞了聞,哭也不哭了,吸了吸鼻子稚聲道:“是叔叔——”
慕白無奈彎腰,他剛想掰了開小孩的手,說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叔叔時,小孩竟然又抽噎著哭起來,哽咽著說:“叔叔不要寧寧了……”
周圍的小鬼都回過頭好奇地望著他。
剛因為在墓地找十九個老婆而聞名的慕白:“……”
不少小鬼頭碰著頭小聲訝異道:“他剛找完十九個老婆,這麼快就有孩子啦?”
“呀,那孩子看起來五六歲了。”
“不會是之前的老婆過繼給他養的吧?”
“可能是,那小孩叫他叔叔呢……”
擁有十九個老婆甚至還多出一個孩子的慕白被周圍小鬼議論得耳根子都紅了。
他強撐著對小孩耐心道:“我不是你叔叔……”
誰知下一秒,還在議論紛紛的小鬼們忽然尖利叫了起來,化作鳥獸一般飛速逃竄。
身體反應比本能要快得多,慕白幾乎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出現了惡鬼。
那些惡鬼往往喜歡趁著小鬼們吃食香火放鬆警惕,猛然出現抓住幾個小鬼吃食進補。
慕白也急急忙忙轉身準備逃跑,但餘光看到茫然站在原地的小孩,他眼皮一跳,猛然將小孩抱起來狂奔。
小孩沒經曆過這種事,被抱在懷裡張大了嘴巴道:“叔叔慢點——”
慕白一邊狂奔一邊道:“慢點你就沒了懂嗎?”
小孩緊緊摟住慕白的衣領,跟著小鬼疾馳在城市的上空。
十多分鐘後。
慕白累癱在彆墅的窗戶前,用手舉著小孩的屁股道:“會不會爬進去?”
小孩老老實實道:“不會。”
幼兒園不給他們亂爬窗。
慕白噎了噎,將小孩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讓小孩抓住自己的衣服,熟練地爬進了窗戶。
小孩表現得很乖,全程都沒鬨。
兩個鬼坐在沙發上,小孩朝著他稚聲道:“叔叔——”
慕白眼皮一跳,他嚴肅道:“我不是你叔叔。”
小孩有點失落。
慕白狠下心:“你認錯人了。”
小孩眼睛一紅,看上去又要哭。
慕白跟小孩紅紅的眼眶對視了五秒。
五秒後。
慕白無奈道:“得,我是你叔。”
小孩又高興起來,骨碌碌地在沙發爬向他。
慕白看到從垃圾桶爬出來的小孩高興地朝他爬過來,滿身的臟兮兮。
他眼皮狂跳道:“等等等——你彆過來。”
小孩愣然停住。
慕白跳下來,拎起小孩的衣領道:“叔先帶你去洗個澡。”
小孩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小鬼拎著小孩,風風火火走向浴室。
他給臟兮兮的小孩脫光了衣服,就在水流底下乾搓。
小孩站在地麵,在水流裡被搓得左右搖晃,他老實道:“叔——你搓得我腦袋疼。”
小鬼嘀咕了幾句怎麼就疼了。
他給阿生也是這樣搓腦袋的。
但是看著小孩腦袋搖來搖去的模樣,小鬼還是撈起袖子,在一大堆瓶瓶罐罐裡琢磨了幾分鐘。
最後挑出了一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玩意,學著閻鶴平時的模樣,往小孩腦袋上倒,然後開始搓。
這回不是乾搓了,搓得滿屋子都是泡泡。
小孩跟個保齡球一樣,搖頭晃腦地給小鬼搓得乾乾淨淨。
小鬼滿意極了,把白白淨淨的小孩拎出來。
結果因為小孩鑽過垃圾桶,衣服臭烘烘的,這讓小鬼犯了難。
他剛把人搓得乾乾淨淨,如今說什麼也不想把小孩再套進臭烘烘的衣服裡。
小孩站在浴室裡,打了個噴嚏,可憐兮兮朝他道:“叔——我冷。”
一聲叔大過天。
小鬼咬咬牙,反正成鬼了也沒有人能夠看到他,墓地裡還有一套舊的袍子。
慕白便把前不久剛得的新灰色袍子脫了下來,給麵前的小孩穿上。
小孩沒穿過那麼長的袍子,高興得厲害。
慕白裡頭穿著白色的寢衣,他剛開始還有點不太習慣,但時間久了他也就習慣了。
小孩很聽話,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穿著長長的袍子。
小鬼盤腿坐在沙發上,嚴肅朝他道:“晚上你不能亂跑。”
“叔晚上要上樓乾大事。”
“你就在沙發上待著明白嗎?”
“你乖乖待著就有香火吃。”
小孩眼睛亮晶晶點了點頭。
小鬼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看了一眼客廳裡的時鐘,估摸著男人應該沒那麼快回來,便跳下沙發給小孩開電視。
果不其然,看到電視打開,小孩看向他的目光更加崇拜了。
慕白矜持地坐在沙發上,摁著遙控機道:“你想看什麼?”
小孩平常隻有在周末才能看電視,他眼睛亮晶晶崇拜地指了指電視屏幕上的某部動畫片:“叔,我想看那個。”
慕白用遙控摁了摁那部動畫片,嘀咕道:“那部不行。”
“那部要會員。”
“我沒有會員……”
他挑了一部不需要會員的電影放給小孩看,小孩也不挑,跟著他窩在一起興致勃勃地地看著電影。
客廳的時鐘越轉越晚。
巨大屏幕上的電影已經換到了下一部。
昏暗的客廳裡,隻有電影的光影閃爍跳動。
晚上十一點。
庭院外傳來引擎的輕微動靜,黑色邁巴赫緩緩停下。
車內的男人一貫沉靜的麵容帶著幾分疲憊,他另一手還搭在方向盤上,整個人長久地在車內沉默。
他想起了堂姐閻舒懷孕的時候,閻舒家裡人都委婉地希望他那段時間儘量少來,那些人都在擔心他衝撞了懷孕的閻舒。
那會的閻鶴剛大學畢業。
他按照閻舒家裡人的意思,儘量少與懷孕的堂姐少接觸。
但閻舒本人並不在意,時常叫他來探望,同真正的長姐一樣,常常溫柔地告訴他肚子裡孩子的並不怕他。
讓他不要在意閻家人的話,想來探望便來。
但如今看到病房裡握著小孩的手,一邊微笑叫著小孩的名字,一邊卻簌簌掉眼淚,哀求著他找弘白大師幫忙的堂姐。
閻鶴閉了閉眼,眉眼間疲憊更深了幾分。
良久後,車內的男人才拉開車門,沉默著打開電子門。
昏暗的客廳沒開著燈,牆麵上跳動著電影的光影。
閻鶴輕輕關上電子門,走向沙發。
他彎腰,拾起沙發上的遙控器,再抬頭時,卻怔然在地。
柔軟的沙發上,黑色的小鬼懷裡抱著一個小孩,兩人都睡著了。
小孩白白淨淨,身上裹著小鬼的灰色袍子,他摟著小鬼的脖子,閉著眼睛,一副依賴的模樣。
小鬼穿著白色的寢衣,隻露出半張臉頰,烏發柔軟搭在眉眼上,睫毛長長,呼吸淺淺。
白色的頸脖寢衣處露出了一截摻雜著金絲的紅繩,仿佛是極其精巧的工藝織成,成品不難想象是如何地金尊玉貴。
少年雙手抱著小孩,小孩蜷縮在他懷裡,他窩在沙發裡,睡得很沉。
電視播放的動畫片播放到了片尾曲,小孩似乎對這個很敏銳,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小孩睜著眼,看到了半跪在沙發麵前的男人。
他高興起來小聲道:“叔叔——”
閻鶴喉嚨動了動,好一會才啞聲道:“嗯。”
“閻寧乖,先起來。”
“動作輕些,彆吵醒你身上的哥哥。”
小孩很聽話,小心翼翼地從小鬼懷裡爬了出來。
小鬼似乎睡得很沉,腦袋偏著沙發,呼吸淺淺。
小孩爬下沙發,吸了吸鼻子道:“叔叔,寧寧想回家。”
他前幾天醒來莫名其妙就在某個不認識的地方,走了好遠好久,又累又渴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似乎回家的路被一層霧氣遮住一樣,讓他怎麼都想不起來。
閻鶴點了點頭,低聲道:“好。”
“叔叔帶你回家。”
小孩高興起來,他跟在男人身後道:“小鶴叔叔,我這幾天沒有回家,媽媽怎麼樣了?”
閻鶴領著他往外走,低聲道:“你媽媽這幾天都很想你。”
“她哭了很久。”
小孩有些無措,說自己不是故意走丟的,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醒來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了。
閻鶴拉開車門,看著小孩爬上去,乖乖係好安全帶。
他道:“不是你的錯。”
閻鶴去到駕駛座:“叔叔小時候也走丟過。”
“走丟後,會有些很壞的人想要吃掉你。”
“你下次如果再走丟,就站在原地不要動,努力想想家裡人。”
小孩使勁地點頭,他稚聲道:“我不跟壞人走。”
“我跟另一個叔叔走。”
“他身上有叔叔你的味道。”
“他給吃東西,還給我洗澡,給我穿衣服,還給我看電視。”
閻鶴透過後視鏡,看到小孩身上的灰色袍子,安靜了一下然後輕聲:“他很好。”
“叔叔也知道。”
小孩抓著灰色的袍子,認真叮囑道:“小鶴叔叔你記得要給他買其他的衣服哦。”
“寧寧穿了他的衣服,他沒有衣服穿啦。”
閻鶴點了點頭。
小孩繼續稚聲認真道:“小鶴叔叔你還要給他開個電視的會員。”
閻鶴一邊開著車一邊道:“好。”
小孩話今晚出奇地多,坐在車後座叨叨講了一路。
到了醫院,閻鶴領著小孩下車,帶著他走向病房。
走到病房時,小孩似乎是意識到什麼,他抬頭望著閻鶴猶豫道:“小鶴叔叔,以後我還能見到那個叔叔嗎?”
閻鶴半蹲下來,與他對視道:“可以的。”
“叔叔跟你保證。”
小孩放心下來,他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高興叮囑:“那小鶴叔叔你一定要給他買新衣服哦。”
閻鶴點了點頭。
小孩高高興興地走進病房門。
閻鶴起身,站在病房門口,沒過多久,聽到病房裡堂姐喜極而泣的哽咽聲音。
她抱著孩子,幾乎要哭成淚人。
小孩在她懷裡,也抱著她,高高興興說道:“是小鶴叔叔帶我回來的……”
“寧寧走了好遠好遠的路,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時間,病房裡的幾個大人麵麵相覷,隻有長相溫婉的閻舒抱著孩子,她撫著孩子的頭哽咽道:“媽媽知道……”
“媽媽知道你小鶴叔叔肯定會帶你回來的……”
閻舒的丈夫意識到什麼,朝著病房門外望去,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小孩笨拙地幫著女人擦眼淚,他悄聲道:“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
“還有一個人帶我回來了哦。”
“他長得跟小鶴叔叔一樣好看。”
“小鶴叔叔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小鶴叔叔還說,如果可以的話,下次還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