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鶴叔叔還說——”
說到一半,閻寧就急急忙忙捂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上次坐在車裡,小鶴叔叔跟他說,希望下次他再遇見這個哥哥,不要告訴他小鶴叔叔能看到他。
不然會嚇跑這個哥哥的。
閻寧雖然不太懂,但還是他不想嚇到麵前人,所以牢牢捂著嘴巴,不再說話。
慕白卻有些緊張,他問道:“小鶴叔叔?”
“樓下的人叫閻鶴的人是你叔叔?”
閻寧點了點頭。
慕白咽了咽口水:“你答應哥哥一件事好不好?”
閻寧睜著眼,聽著麵前人道:“你以後能不能不要把看到哥哥這件事告訴你小鶴叔叔?”
小孩茫然了一瞬。
怎麼哥哥和小鶴叔叔提的要求都一樣啊?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點了點頭:“好,以後我都不把哥哥你告訴小鶴叔叔了。”
慕白鬆了口氣,他胡謅了一個借口:“我怕你告訴你小鶴叔叔你能看到我,會嚇到你小鶴叔叔。”
閻寧摸了摸腦袋,神色迷茫。
慕白繼續語重心長道:“你小鶴叔叔膽子很小的,又怕鬼……”
閻寧似懂非懂:“這樣……”
“小鶴叔叔說他以前也跟我一樣,在小時候走丟過……”
“媽媽說小鶴叔叔走丟的時間好長好長,差點回不來。”
慕白一愣,隨即就明白小孩口中的走丟是什麼意思。
閻鶴小時候也丟過魂。
甚至差一點點就回不來。
怪不得他那麼怕鬼……
慕白神色有些複雜。
他聽到麵前小孩又同他高興地說:“不過還好我遇見了哥哥。”
慕白卻有些怔然。
他想著十幾年前的閻鶴是不是也同麵前的小孩一樣,因為丟了魂,找不到回家的路,又累又餓。
平日裡也隻能躲在破紙箱和垃圾桶裡麵,有時候甚至還被彆的鬼欺負。
小時候的閻鶴有沒有碰見同他一樣的人?
倘若沒有,小時候的閻鶴又是怎麼一個人孤零零走回去的?
慕白心情複雜,在心底化作一聲歎息。
這時,衛生間的門卻被敲響了幾下,閻鶴低沉的嗓音響起:“寧寧。”
“你還在裡麵嗎?”
慕白緊張了起來,他朝麵前小孩豎起了食指,指了指自己,無聲地搖了搖頭。
閻寧使勁地點了點頭,他轉頭大聲道:“我在。”
“小鶴叔叔,我在上廁所,馬上就出來了。”
慕白鬆了一口氣,他小聲道:“你在裡麵待太久了,再不出去他們就該著急了。”
閻寧確實有點舍不得:“那我下次還能碰見你嗎?”
他從兜裡掏出的幾袋小零食,巴巴道:“我給你存了好多零食。”
“上次你給我吃好吃的,我都沒能給你吃好吃的。”
慕白望著小孩手中的零食,咳了咳吹噓道:“你手上的東西我早就吃過了……”
他高深莫測地說:“我如今每天吃的東西可比你手上的東西好吃多了。”
果不其然,小孩眼睛亮起來,問他每天吃的是什麼東西。
慕白在心裡說那當然是你叔的精神氣。
特香,特純,特好吃。
但他還是嚴肅道:“你不懂,等你長大了你就懂了。”
閻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太懂為什麼當初跟他一起撿垃圾吃的慕白如今每天都能吃到那麼了不起的東西,但他還是很高興。
一人一鬼頭碰頭又嘀咕了一會,閻寧最後再三保證從此以後不會把他能看到小鬼的事情說出去,最後才一步三回頭的打開衛生間的門。
閻寧站在門外麵,咳了咳道:“叔叔,我上完廁所了。”
閻鶴嗯了一聲,牽著他的手下了樓,在下樓時低聲道:“見到那個哥哥了嗎?”
閻寧警惕地閉著嘴巴,深覺自己肩負著重要使命的他使勁地晃著腦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仿佛特工麵對逼問一樣,麵容堅毅。
閻鶴:“……”
他隻是想問問小鬼有沒有跟他談起他。
下了樓,閻舒還有些憂心:“寧寧怎麼去了那麼久?”
閻寧撲進她懷裡道:“媽媽對不起。”
閻舒撥著小孩的頭發,笑道:“傻孩子,道什麼歉。”
看著一家人坐在沙發上,閻鶴起身去廚房切果盤招待客人。
他打開冰箱,拿了幾個易切的水果,在水龍頭下仔細衝洗乾淨。
不知何時小鬼也飄來了廚房,麵對客廳陌生的人,他似乎有些謹慎,偷偷溜來了廚房同他一起。
洗著水果的閻鶴想到了先前閻舒的一句話。
——“這會是不是怕生害羞,所以沒下樓見我們?”
他在心裡想,確實是有點怕生和害羞。
同他一齊在廚房的小鬼坐在案台上,晃著腿,陪著他切水果。
最後又跟在他身後一同出了廚房,來到了客廳。
半個小時後,客廳的寒暄落了尾聲,閻鶴將一家人送到門口。
閻舒披著披肩,笑著同他道:“好了,不用送我們了,今晚本來就是我們打擾了。”
她溫聲道:“今年的中秋,姐還是希望你能跟我們一起過。”
閻鶴點了點頭,目送著一家三口走向黑色賓利。
上車前,一家三口朝他揮了揮手,年幼的閻寧揮得最為用力,幾乎快要蹦起來大聲道:“小鶴叔叔再見!”
“——再見!”
門前的閻鶴揮了揮手,趴在閻鶴腦袋上的小鬼也用力揮了揮手,同小孩道彆。
閻舒笑著將快要蹦起來的小孩抱進車內的兒童座椅。
她在臨走前回頭看了看一個人站在門前的閻鶴,還是沒忍住輕歎道:“你小鶴叔叔還是一個人啊……”
見過閻鶴一家人熱熱鬨鬨的模樣,如今再看他一個人站在門口的身影,不免讓人心生感歎。
但坐在兒童座椅的閻寧扭頭看了一眼門口,看見趴在閻鶴腦袋上揮手的小鬼,他搖了搖頭稚聲連連道:“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
閻舒點了點他的鼻子笑道:“你怎麼知道你小鶴叔叔不是一個人?”
小孩狡黠一笑,嘟囔道:“我就是知道……”
不過他可得替哥哥和小鶴叔叔保密才行。
就連媽媽他都不會告訴。
小孩揉了揉眼睛,裝作很困的樣子閉上了眼,心裡卻有著隱蔽的高興。
看著黑色賓利緩緩離開,閻鶴剛關上門,就看到小鬼癱在沙發上,好像是自己招待了一家三口一樣。
他彎起唇角,收拾好茶幾上的水果,想到剛才交談時閻舒丈夫提醒他關於他們海外合作商決策層更換的消息,便走進了書房,打算看一看文件。
小鬼大概是客廳看漫畫,沒跟著他一起進書房。
閻鶴走進書房,打開筆記本電腦,打印了一些資料,低頭查閱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夏日的夜裡忽然起了風,夜風浮動風鈴,臥室裡的風鈴晃動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樓下玩的小鬼誤以為是男人在睡前撥動著風鈴,他飄上臥室,卻沒看到臥室裡的男人,
小鬼飄了一圈,最後在亮著燈的書房發現了閻鶴。
閻鶴正在看著文件,看到小鬼飄了進來,他似乎是玩得累了,撐著腮幫子看著他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便打著哈欠,趴在他的書桌上睡著了。
小鬼在這裡幾乎沒什麼防備心,很快就睡得香甜。
閻鶴失笑。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鬼也會困。
閻鶴彎唇,繼續看著文件。
但是看了一會,他發現自己不太看得進文件,索性放下手上的文件,轉為看小鬼睡覺。
看著沉睡的小鬼,閻鶴想起今晚閻舒同他說的話。
——“這沙發上的抱枕看上去不像是你的風格。”
確實不是他的風格,抱枕軟乎乎的,圓滾滾的。
他坐姿一向端正,幾乎不會用抱枕這種東西。
可小鬼在儲物室裡,時常抱著閻樟留在他這裡的抱枕,看上去好像很喜歡的樣子。
於是他就托秘書去買了。
在囑托秘書買抱枕的時候,他又想起小鬼喜歡在床上滾來滾去,於是他讓秘書挑了幾個圓滾滾的抱枕。
客廳裡魚缸裡五彩斑斕的小魚也是他托秘書去買的。
因為金色的大錦鯉不愛遊,老是懶洋洋的在魚缸裡待著不動。
小鬼有時候趴在魚缸上,望著不愛遊的大錦鯉一會,便沒什麼興致地飄走了。
五彩斑斕的小魚活潑好動多了,小鬼經常有事沒事背著他偷偷去逗魚缸裡的小魚。
齜牙咧嘴嚇唬一番小魚後自己又樂了起來。
他一向是很會給自己找樂趣。
好像永遠都興致勃勃永不疲倦一樣。
閻鶴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彎,望著睡得香甜的小鬼。
外頭夏風浮動,風鈴作響,桌麵上打印出來的文件被風吹得浮動飄了起來。
在紙張被風吹起要飄向正在沉睡的小鬼時,他下意識伸手去抓住紙張。
紙張從他的指尖輕輕劃過。
閻鶴抓了一個空。
白色的紙張穿過小鬼的身體,安靜地落了下來。
閻鶴怔在原地,過了很久很久,窗外的風鈴依舊在晃動,低低地,不如從前那般清脆。
夜風也小了下來,翻卷的窗簾緩緩落下。
在寂靜流逝的時間裡。
閻鶴第一次那麼清楚的意識到,他麵前正在沉睡的少年是一個鬼,不是人。
即使少年能跟在他身後,即使會說話會笑會生氣,會同他一起在沙發看電視,會同他一起加班看文件,甚至同他一起睡在一起。
少年依舊不是人,而是一個鬼魂。
他們至始至終都陰陽兩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