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小鬼一頭栽在枕頭裡, 用被子把腦袋蓋得嚴嚴實實的。
閻鶴坐在床邊,將蓋得嚴實的被子掀開了一條道透氣。
掀開被子後,閻鶴才想到, 小鬼同他不一樣, 沒有呼吸, 自然也不會蓋著被子被悶壞。
早上九點,閻鶴又打了一通電話給衛哲。
酒店裡的衛哲人還沒清醒,一聽到電話鈴聲就打了個激靈,生怕又出了什麼大事。
他立馬接了電話, 問電話那頭的閻鶴這次是出了什麼問題。
電話那頭的人問他叫不醒小鬼怎麼辦。
衛哲強打著精神道:“您將他拎起來,活動活動,他自然就會醒了。”
電話那頭的人說換個法子。
要是他舍得拎的話, 早就拎了,又怎麼會再費功夫打電話給他。
衛哲:“……”
昨天一整日他們都沒能將小鬼叫醒,也是因為閻鶴在他後頭, 他隻敢輕輕搖晃小鬼,生怕自己下手重了。
衛哲麻木地搓了一把臉:“那就沒有法子了。”
“閻總, 他是壓床鬼,睡覺睡得沉, 不拎起來活動活動, 是叫不醒的。”
閻鶴說如果白天睡上一天, 對小鬼有沒有害處。
衛哲說沒什麼太大的害處, 隻不過睡久了, 平日裡更容易犯困想睡覺而已。
傍晚六點。
落日的餘暉漸漸消散, 淺灰色大床上的慕白撓了撓臉,睜開了眼。
他坐在大床上伸完懶腰,就被閻鶴帶到了洗漱室。
洗漱室燈光明亮, 小鬼站在鏡子前,嘀嘀咕咕道:“我知道怎麼用……”
“你昨天都教過了……”
閻鶴將牙膏擠在牙刷上,然後將牙刷遞給他。
小鬼接過牙刷,塞在嘴裡,很快就刷出泡沫,含在嘴裡。
古時大多都是用鹽水與楊柳漱口,大概是不習慣滿嘴的泡沫,小鬼張嘴就要往下吐泡沫。
閻鶴伸手捏住小鬼的雙頰,有些無奈道:“刷完再吐。”
小鬼被捏住雙頰,隻能老老實實地用牙刷繼續刷牙。
閻鶴看到認認真真在鏡子前刷牙的小鬼,放下心來,去拿毛巾。
結果一個沒注意,再回頭看時,小鬼咕咚一聲,沒忍住將牙膏沫咽了下去。
閻鶴:“……”
他拿起牙膏,才發現牙膏是他當初在超市買的,蜜桃味,大概是為了吸引更多消費者,這款的牙膏做得很甜。
小鬼還以為他看不到,咽了下去覺得似乎有些難吃,皺著臉,又偷偷吐著牙膏泡沫。
閻鶴隻能從頭到尾盯著小鬼刷牙。
小鬼老老實實地重新刷了一遍,沒再偷偷吐牙膏沫。
洗漱完,慕白想了想,他扭頭問閻鶴:“可以借你的熱水洗一洗澡嗎?”
閻鶴望了一眼他的手道:“可以擦一下身子,但是你手上的傷還沒有好,不能洗澡。”
麵前小鬼是魂魄凝結成的真身,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臟不到哪裡去。
慕白歎了口氣,似乎有點失落道:“好吧。”
閻鶴頓了一會,還是道:“可以洗頭。”
“不過你不能碰水,隻能我幫你洗。”
慕白猶豫了一下:“算了。”
“你不是還有傷嗎?”
“前天你還說傷口疼。”
閻鶴麵不改色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將小鬼帶到浴室,又搬了張椅子,讓小鬼坐在浴室裡等著他。
小鬼坐在椅子上,沒多久,他腦袋上就糊上了一大堆泡沫。
他身後的男人大概也是第一次乾這種事,動作有些生疏,替他洗頭的時候,泡沫一個勁地往他臉上流。
剛開始慕白還安慰自己,告訴自己身後人帶著傷還給他洗頭,他不能講究那麼多。
於是他老老實實忍著。
泡沫流到小鬼眉毛上,他忍著。
泡沫流到小鬼眼睫毛,他忍著。
泡沫流到小鬼眼睛,他用力地眯了一下眼,也忍著。
閻鶴動作生疏替椅子上的小鬼洗著頭,發現小鬼格外乖。
他低頭洗了好一會,覺得差不多了,準備帶小鬼將頭上的泡沫衝乾淨。
閻鶴起身,領著小鬼準備去衝泡沫時,小鬼一扭頭,一臉的白色泡沫。
“……”
閻鶴難得愣了下來。
小鬼默默地望著他,順帶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的上的泡沫。
偌大的浴室裡,穿著黑色毛衣,卷著袖子的男人滿手的泡沫,椅子上的少年也滿頭滿臉的泡沫。
小鬼小聲道:“你以前幫彆人洗過頭嗎?”
閻鶴:“……沒有。”
他沉默了一下:“下次出去洗吧。”
小鬼搖了搖頭,說不要。
閻鶴望著滿臉泡沫還要堅持他幫他洗頭的小鬼,心軟下來,低聲道:“沒事,我知道……”
小鬼撓了撓臉,小聲道:“我沒有錢。”
“去外麵洗不起。”
閻鶴:“……”
他放下花灑,沉默地帶著小鬼將腦袋上的泡沫衝洗乾淨,用一張大毛巾將小鬼腦袋包得嚴嚴實實。
小鬼見到後麵閻鶴都不再說話,隻沉默,以為是麵前人被打擊到,他安慰道:“你洗得也挺好的。”
“方方麵麵都照顧到了。”
可不是方方麵麵。
腦袋和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照顧到了。
閻鶴解下毛巾,替他擦拭著頭發,這會信了小鬼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
這話聽了誰不舒心。
閻鶴將小鬼領到臥室,給他吹頭發。
小鬼盤著腿坐在床上。
大概是為了吸取剛才洗頭時的經驗,這會吹頭發的閻鶴總是時不時停下來問他吹出的風熱不熱,有沒有燙到他。
小鬼總是搖頭,說沒有。
確實,身後人吹頭發的本事要比洗頭發的本事好多了。
柔和的暖風將發絲吹起,骨節分明的手指穿梭在發絲中,洗發水在暖風中氤氳起暖香。
小鬼半眯著眼睛,顯然是被吹得很舒服。
閻鶴將手中低鳴的吹風機調到最小檔,手指穿梭在柔軟的發絲間,嗓音低沉道:“大人不是幾百年的探花嗎?”
“怎麼是短發?”
小鬼盤著腿,身後人的聲音聽得有些模糊,但他還是聽清了身後人問的問題。
他在暖洋洋的暖風中,如同一隻被摸順了毛的貓,半眯著眼睛含糊道:“長頭發不方便,我就給剪了……”
閻鶴:“身體之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注),大人怎麼就剪了?”
小鬼在昏昏欲睡的環境下,嗓音含糊嘀咕道:“不剪也不行。”
“我剛開始以為我同阿生一樣,是水鬼,於是天天同他泡在水底下撈東西吃。”
“長發容易掛臟東西。”
剛成為鬼那會,慕白並不知道自己是壓床的小鬼。他隻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成了鬼。
他第一眼見的鬼是阿生,又是在同一處跟阿生一塊醒的,便以為自己也是水鬼。
於是他天天跟著阿生這個水鬼去水底撈東西吃。
水下跟地麵不同,水底下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倘若運氣好一點,碰見乾淨一點的水域,那潛伏在水底的慕白長發上掛著的東西便是一些死去的螃蟹與枯枝爛葉。
倘若運氣不好,潛伏在水底一天,慕白的長發便容易掛滿各種亂七八點垃圾。
每每這個時候,阿生總要替他挑上一整夜長發上的東西。
阿生也是長發,他沒怎麼過讀書,對天地與父母似乎也沒有多大的敬畏,骨子就是一副土匪作風,在長發礙事時候,就將長發剪了去。
慕白也是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將長發給剪了去。
但鬼魂一旦將頭發剪了,便不能再長了。
閻鶴手指穿梭在柔軟的黑發中,聽著小鬼輕描淡寫幾句話,仿佛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可說得簡單。
過程不知是要吃上多少苦頭。
他停下吹風筒,望著麵前小鬼:“要將長發養回來嗎?”
慕白一愣,好一會才搖頭道:“算了。”
“現在長發看起來太奇怪了。”
閻鶴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道:“不會有人說的。”
他也不會讓那些人靠近麵前人。
慕白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閻鶴將吹風筒收好,將小鬼帶下了樓。
他們如同平日一樣,隻不過這次閻鶴吃著晚餐,小鬼不是坐在餐桌上看著他吃,而是同他一起吃。
閻鶴特地去查了古代濟州屬於現在那處地方,濟州人喜歡的口味和菜係是什麼,交代了阿姨按照小鬼的口味做的菜。
慕白在幾百年中隻吃過香火,其餘的東西再也沒有吃過,如今又能重新吃飯,頗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但他也知道如今他隻是一個小鬼,身上沒有錢,又不如其他的大鬼一樣有什麼可以貪圖的陰氣,還得住在人家裡。
於是小鬼很是拘謹,吃了一部分便停了筷子,不再繼續往下吃。
閻鶴筷子頓了頓,沒說什麼,隻當是不合口味,小鬼不愛吃麵前的菜肴。
晚上九點半,小鬼正是精神的時候,趴在床上看話本。
剛洗澡的閻鶴準備上床,就看到小鬼很懂事地下了床,同他說:“你睡罷。”
“我現在還不困。”
閻鶴問他要去哪裡。
慕白扭頭同他道:“我去客廳看話本。”
閻鶴上床,朝他招招手道:“我想同大人說個事。”
小鬼抱著話本,又爬上了床。
閻鶴掀開被子,讓他過來一些。
小鬼目光有些警惕,坐在床的另一邊,搖頭道:“你在這裡說就好了。”
閻鶴慢悠悠地同他道:“大人看的是什麼話本?”
慕白繃著臉道:“說了你也不懂。”
從小他娘就不愛他看話本,學堂中的夫子也不喜歡他看話本。
他也知道男兒要有大抱負,就不能玩物喪誌,因此也隻有在死後才能痛痛快快看個遍。
慕白以為麵前人也同他娘和夫子一樣,要教育他少看這些玩物喪誌的東西。
閻鶴笑了笑,沒說話。
之前小鬼不知道在儲物間看了多少閻樟的漫畫書,而且專挑奇文怪誌看。
俗稱熱血漫。
閻樟那幾本女神的漫畫全是講戀愛的,小鬼翻都沒翻幾下,唯獨將幾本熱血漫都快翻爛了。
閻鶴稍稍將如今影視中成功的幾個大IP的劇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他對這些並不怎麼感興趣,但是大學時修過一些文學影視的選修課,寫過分析這些影視成功的論文。
閻鶴溫聲道:“沒什麼,隻是想同大人說一些我之前看過的話本,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歡。”
慕白猶疑道:“什麼話本?”
閻鶴將某個連載了好幾部的電影劇情稍稍濃縮了一下,不急不緩講了起來。
果不其然,麵前小鬼越聽越入迷,慢慢地靠近他,聽到緊張處還會凝神屏氣,似乎同主角一樣十分緊張。
晚上十點,在最關鍵的情節點,小鬼大氣都不敢喘,他緊張地坐在床上,身子稍稍向前傾,雙手無意識地抓著麵前人的手臂,止不住地追問道:“然後呢?”
閻鶴看了一眼時鐘:“然後——”
他嗓音忽然遺憾下來:“十點了,我該睡覺了。”
小鬼:“???”
他一口氣憋不上來也憋不下去,瞪大了眼睛望著麵前人。
閻鶴淡定地拉開被子,同他溫聲道:“大人,我同你不一樣,我明天早上還得起床上班。”
小鬼急急道:“再講一會好不好?”
“就一會。”
“你給我說說那個綠色的大塊頭最後怎麼樣了好不好?”
閻鶴搖頭:“這處一時半會說不完,要說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說完。”
被勾引得抓心撓肺的小鬼掀開被子,同他在一處,巴巴地央求道:“那你再同我說五分鐘好不好?”
“就五分鐘,好不好?”
閻鶴依舊是搖頭。
小鬼巴巴地央求了一會,見求不到,隻好緊張道:“那明天你何時能說給我聽?”
閻鶴淡定道:“明天這個時候就能再說給大人聽了。”
“畢竟大人白天也起不來。”
小鬼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不是要足足等上一整天嗎?
他急得抓心撓肺,迫不及待想知道後麵那個綠色的大塊頭有沒有去世,一聽要等上一天,隻覺得渾身難受。
小鬼又巴巴道:“隻能等到明晚嗎?”
“能不能早些再與我說?”
閻鶴似乎是沉思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小鬼眼睛亮了起來。
閻鶴溫聲道:“明早九點那會我的線上會議取消,那時會有時間同大人說。”
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