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竹清皺眉而來,考核司也大為不解:“沈仙長這是?”
沈折憂不顧眾人目光,雙手抱拳,朝浮雲梯之上微微俯身,姿態端得一絲不苟,語氣也是不驕不躁:“在無幻境裡,在下發現有狐妖蒙混闖入,通天鏡可作此見證。”
月竹清聞聲上前:“你指的是?”
沈折憂:“正是她,來自浣紗苑的婢女,桑離。”
沈折憂公然地指名道姓,怒氣瞬間僵在桑離臉上。
原本想著,無幻境本來就是迷障重重,等出來就算沈折憂告狀,她也能利用這個反咬對方一口,可是偏生忘記通天鏡這一設定。
此處的通天鏡好比現代的監控,甚至更為精妙,就連蒼蠅進去都能捕捉。
她喝了泉水,變了原形,又被沈折憂親眼看到,通天鏡肯定也捕捉到了。
怎麼辦?
難不成她真要蹲大牢?
不由自主,她的目光越至上方,停留在寂珩玉身上。
許是等待時間過久。
一身墨色華服的男子懶散散地托著腮,眼瞼輕闔,也不知是否關注著這邊的動靜。
沈折憂的話引起眾仙訝異。
歸墟不同於其他仙府,這裡可是正兒八經的牢獄,就算是厭驚樓,也不敢貿然闖入。
一個小狐妖偽裝妖氣混入歸墟不說,還參與仙門擇選,過於荒謬,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考核司當即道:“通天鏡似被陣法影響,你們出來之前,才剛修好不久。”換言之,並沒有錄下他說的景象。
沈折憂驚訝了一瞬,好看的唇跟著抿緊,麵容看起來有些許凝重。
桑離一聽這話,又覺得自己行了。
因被捆著動不了,她就像一條毛毛蟲似的在地上蠕動,爬行,好半天才爬到前麵,對著高台大聲喊冤:“我不是妖!秘境曆練時,我隨沈仙長一同卷入小幻境,出來後他便不依不饒,指定我是妖,還要殺我!”
月竹清不留神色地瞥了眼五花大綁的桑離,對沈折憂說道:“無幻之境本就由一個又一個幻境構築造而成,不熟知其中部署的,很容易陷入迷境,沈仙長第一次進入此處,莫不是不小心弄錯了?”
見月竹清給自己開脫,桑離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
她拚命朝月竹清那個方向蠕動屁股:“師姐師姐,你信信我好不好?我不是妖怪的,你看看我,我像是那種專門乾壞事的小狐狸精嗎?”
桑離一邊說,一邊努力把自己那雙妖媚的狐狸眼瞪得圓溜溜,以此證明自己的冤屈。
這本是個嚴肅的場合,偏生她行為滑稽,表情也憨憨傻傻的,月竹清險些忍不住笑出聲。
她不知道桑離是不是小狐狸精,不過她現在倒是像極了一條胖乎乎的毛蟲蟲。
其實就算不用桑離說,月竹清也不會聽信沈折憂的話。
先不說無憑無據,就說歸墟結陣重重,若她真是妖,首先寂珩玉那裡就逃不過去,怎還能和他出去伏魔,順利歸來。
“沈仙長,這個叫桑離的小仙婢表現良好,讓我等刮目相看,此事嚴肅,不得隨意。”
長老也向著桑離,對沈折憂頗為不讚同地反駁。
一時間爭論聲此起彼伏,其中有對沈折憂不認同的,也有一部分是持有懷疑的,更有甚者偷摸拿出了自用型通天,拍下畫麵分享到了仙友圈坐看好戲。
這樣大肆的動靜自然引來了也引來了司荼。
她帶著一群天閣弟子浩浩蕩蕩闖來,囂張擠開人群,徑自走自地壇中央。
“師兄,發生什麼事了?”問完沈折憂,司荼又看向地上蠕動掙紮的桑離,麵露詫異,“桑離?”她上下掃了掃她,“你怎麼被綁起來了?誰乾的?”
好,又一個救命恩人來了!!
桑離又朝她那邊蠕動,爬行,不客氣地告沈折憂黑狀:“司荼神女,你快勸勸沈仙長,他非說我是狐妖,還要關我去水蓮獄受凍骨之刑。”
司荼聽罷倒吸口涼氣。
未來歸墟前,她也聽過歸墟威名。
歸墟海下麵共分八百八十八層牢獄。
越往下,羈押的罪犯越是凶神惡煞,最下麵一層關押的已不是魔或者妖了,而是萬年前的荒古魔神!傳說除了寂珩玉,誰也沒見過五百層往下的光景。
每一層淵牢都有相對應的處刑罰。
水蓮獄,那可是生不如死的活人地獄啊!!!
“師兄,你肯定是弄錯了。”司荼一臉正色,無比篤定道,“她不可能是狐妖,你放過她吧。”
一向囂張跋扈的司荼竟也站在了桑離這頭,這讓沈折憂微微眯了眯眼。
那雙探究的視線如若鋒芒,逼得桑離往司荼的後麵縮了縮。
司荼一看,總覺得機會來了!!
隻要她能救小仙婢於水火,解決誤會,讓她平安無事,豈不是分分鐘贏得小仙婢的信任嗎!
這樣一想,司荼頓時挺起胸脯:“師兄,無憑無據的事情,可不能隨意定奪。”
桑離拚命地點頭附和:“就是就是,神女說得對,不能隨意定奪的。”
第一次得到認同,神女很開心地摸了下她的腦袋頂。
桑離這半天倒在地板上,後背又冷又僵,愈發得寸進尺道,偷偷對她嘟囔:“神女,你能把我扶起來嗎?地上硌的我腰疼……”
司荼大方地扶坐起桑離,她也不敢直接起身,便順勢將後背靠在了她腿上。
兩人一站一坐,看起來頗為親密熟絡,這讓在旁的月竹清和厲寧西感到十分驚訝。
厲寧西不禁在月竹清耳畔低語:“神女如此好相處的?”
月竹清不語,她也很訝然。
老實說她對司荼的觀感實在不好,拋開她是帝啟的女兒不說,司荼為人自負自傲,囂張跋扈,不明事理,哪有半點神女的樣子?
在歸墟幾月來,天閣弟子數次胡攪蠻纏,她卻放任自如,從不管束。
今天還是第一次……這麼明事理的。
為的竟還是小小仙婢。
如此看來,她能為了仙婢反駁同門師兄,也不全然是個壞的。
“沈仙長,你可有憑證?”月竹清順勢問。
沈折憂:“我親眼所見。”
月竹清:“無幻境裡,所看未必是真,除此之外,你就再拿不出其他了?”
“就是啊,你彆是故意欺負我們歸墟。”
“無憑無據的事情可不興說啊。”
“你不要仗著你是天閣的禦守天官,就欺負人家小姑娘。”
“看這小仙婢如此美貌,你莫不是求愛不能便生恨?”
不少人都轉了風向,公然站到了沈折憂反麵,甚至還產生出十分離譜的謠言。
聽著這些論調,沈折憂麵無表情,也不知打什麼算盤。
他張了張嘴正要定奪,浮雲之上忽然飄來一道極為清冽的嗓音——
“既然如此,便用顯形鏡,是或否,一測便知。”
說話的竟是寂珩玉。
刹那間,嘈雜收攏,歸於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一個方位。
寂珩玉已起身,一步一步順著浮雲梯走向眾人。
桑離仰頭愕然地看著寂珩玉。
浮光層層,他的麵容並不晰明,身影每接近一寸,壓迫感也跟著凝緊一分。
終於,他來到了地壇正中。
寂珩玉眉間溫和,並未看桑離一眼,淡笑著與沈折憂對視,聲線輕潤,每個字都漫不經心又分外清晰地從眾人耳畔掠過——
“沈仙長也是此意吧?”
顯形鏡為仙家秘寶,作用與本相泉類似。
是人是妖,一照便知。
沈折憂剛才是想這樣說的,這是最直觀,也是證明她身份的最簡單的方式,隻是沒想到被寂珩玉搶了先。
桑離唰地白了臉。
她本就是妖身,厭驚樓能施法鎖住她的靈丹,掩藏她靈狐的氣息,卻不能掩蓋她是隻狐狸的事實。
若真要上顯形境,結果如何昭然若揭。
寂珩玉……為何要這般?
難不成他真要揭發她,讓她蹲大牢?那樣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
“你是叫……”寂珩玉看過來,神色疏離。
桑離沉默,狗東西真能裝。
但她仍是畢恭畢敬道:“奴婢名為桑離。”
“桑離。”他恍然,笑意吟吟問,“你覺得如何?”
如何?
如何個屁!
她搞不清楚寂珩玉要做什麼,轉而一想,纏絲蠱種在他們兩人身上,假如她真的有什麼,難受的也是他自己,頓時又放下心來。
“奴婢聽從君上,君上欲如何,便如何。”
寂珩玉眉眼間的笑意深了深。
他來到沈折憂麵前,語調不緊不慢:“但是。”
這一個但是,瞬間讓桑離支棱起了身子。
早就說,就算寂珩玉這廝不理會她的生死,也不會放任自己難受,肯定是有彆的法子。
“此乃歸墟重地,若真有妖物,便是我歸墟失責,應罰,本君也會親手斬殺妖物;若隻是沈仙長一時間的誤判,便是對我歸墟憑空潑來的汙名,於歸墟,於這位小仙婢,都是無妄之災,沈仙長覺得應當如何處理?”
沈折憂目光閃爍:“自也該罰。”
“好。”寂珩玉伸出手,命令道,“清兒,將顯形鏡拿來。”
月竹清命人取來顯形鏡,擱置在地壇正中。
顯形鏡等人高,形狀與普通的落地鏡無異,隻是鏡麵漆黑,流轉著類似雲霧般的黑色氣息。
寂珩玉似笑非笑,對沈折憂說:“沈仙長要親自檢查一番嗎?”
要是他答應下,豈不是分明不信任寂珩玉。
沈折憂自不會讓自己難堪,眸光閃爍:“不必了,在下相信仙尊。”
“既然這般。”他的視線睨過來,“帶她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