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不要讓他跑出去!”
伏天喉召出天羅毒網, 大喝一聲,空中血光崩現,巨網所到之處, 皆是寸草不生。
塵沙呼嘯。
毒網遮天蔽日, 飄散下的毒珠子雨水般浸透每一寸土地。
慘叫, 嘶吼, 掙紮,無望地哀嚎。
伏天喉顯然是殺瘋了,一心想要掠寂珩玉性命,根本不管顧手下死活。
他靜立在血霧當中。
銀玉衫不沾垢氣, 雙眸寂寂:“你這般,又與厭驚樓有何不同。”
“住口!”伏天喉勃然大怒,“休將我與那等背信負義的鬥筲小人聯係在一起!我自知不是你的敵手,既要死,也要拉著你一起死!”
鬼殺陣正在擴近,伏天喉是想拖取時間, 帶著寂珩玉同歸於儘。
“是嗎。”
他語氣很淡,手腕一轉,竟就近拉了個小兵過來。
魔兵身體騰空, 動彈不得,尚未來得及掙紮呼叫,就被寂珩玉從後一劍捅死。
小兵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麵對著伏天喉的方向,死前還維持著驚恐的表情。
毒網已至。
他一招飛花亂星砍碎巨網, 斷裂的線網細刀子似的漫天飄落,劃上皮膚,瞬間血染白衣。
寂珩玉仍是麵無表情, 又從容地勾起一人。
劍落劍起,封喉斃命。
四方魔兵群起攻之,寂珩玉不臂,捏著靈訣,把十幾人全部滯於半空。
他安安靜靜地注視著不遠處的伏天喉。
那道高瘦的長影在沙霧中抖如篩糠,臉上說不得是什麼情緒,似是想要求饒,又因憤怒而無法出口,便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飄在半空,瞳孔在怒意中劇顫。
寂珩玉笑了下,萬劍訣起。
隻見數道劍光大破長空,潑天血霧,一同墜下的還有數不清的殘肢斷臂。
寂珩玉不為所動。
伏天喉仿若是失了魂,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剛才還在放著狠話的男人,真在這一局麵發生時,臉上隻剩痛惜和無措。
血腥味撲鼻。
原本還嘗試攻來的魔兵刹那定住,驚恐畏懼地望向狼藉之中,仍保持著出塵的寂珩玉。
“不……”
伏天喉嗓音如同被撕裂,沙啞著吐出一個字。
“不……不不不不不……寂珩玉、寂珩玉你怎麼敢!!!”
他哭了出來。
猩紅一雙眼落了過來。
“既然都活不下去,與其讓他們死在你這個主人手裡,死在我劍下,豈不是更好不過?”寂珩玉持劍靠近,“伏天喉,你該謝我,謝我沒讓你做這個惡人。”
“啊——!!!”
伏天喉大放悲聲,忽地揮刀前來。
刀刃勢如破竹,裹挾著怒意和魔息,再聽血肉撕裂,刀尖從他左肩一直穿至後背。
鮮血滴答滴答往下流。
伏天喉手持長刀,神色間滿是不可置信。
這一刀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刺過去的。
哪怕寂珩玉修為半滅,隻要他拿著那把卻邪螭離劍,他依舊能站在旁人望塵莫及的頂端。
伏天喉根本沒想到真能中傷他。
怒意被困惑衝散,一時間讓人忘了下一步動作。
倏然間。
寂珩玉兩指夾住刀刃,一點點往外抽離,邊抽刀邊緩慢說著,“千年來,就連上古魔神都逃不出歸墟淵,你能從我手上逃離,我深感佩服。”他說,“這一刀算是敬你。”
伏天喉麵色逐漸扭曲,想張口破罵他瘋子,更想把他碎屍萬段。
然而不管是痛罵還是還擊,對伏天喉來說都沒有機會了。
一雙手弓如鷹爪,從後深入直接捏碎了他的心臟。
“噗!”
刀刃從寂珩玉的胸膛拔出來的瞬間,伏天喉也搖晃著跌倒在了地上。
嗡!
身軀即將貼地時,手上刀尖紮進土地,生生支撐住了倒下去的軀體。
伏天喉跪在地上,握劍的手艱難支撐著,他的頭顱高高揚起,仍不肯垂下。
透過漫天血沙,伏天喉對上了一張與寂珩玉一模一樣的麵容。
他舔舐著指尖上的血珠,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這個獵物。
伏天喉先是詫異,接著是一抹了然,最後放聲大笑。
“寂珩玉,事到如今我倒是生出一絲後悔。”伏天喉說,“早知便繼續待在那淵牢,看你欲要走上何路。”
“自是絕路。”
“何種絕路?”
“天地同塵,萬法歸一,”
聽他說完,伏天喉的瞳孔一點點擴散,死去時,他張嘴說了一句——
“瘋子。”
啪嗒。
一雙眼球從他眼眶掉落,頭顱仍高昂著沒有低下去。
“鬼殺陣要來了。”
寂無的目光落至遠處。
先是逼近的紅光,接著是鋪壓而至的黑霧。
仔細觀察,黑霧裡竟是數不勝數的怨鬼惡魂。
逼近的鬼氣令他靈符作亂,識海波蕩,業障近乎壓製不住。
寂珩玉眼底浮現出淺淺紅光。
他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那愈來愈近的鬼殺陣,被風塵拂起的發絲微微化白。
終於!
鬼殺陣吞噬了他。
從高空俯瞰,這一幕是恐怖駭人的。
鬼霧猶如浪潮,寂珩玉站在這浪潮之中,轉瞬就被侵蝕殆儘。
桑離心頭一緊,麵色凝重,“鬼殺陣開啟後,寂珩玉會如何?”
岐對著下麵匆匆一掠,語氣同樣不好:“君上本就是極寒之體,來自陰寒獄的冤魂鬼煞會加劇他自身的業障,看此情況,君上分明是要放任業障,以之相抵了。”
岐暫且將二人擱置在某處山崖之上,“我既為弟子,就不能不管顧君上死活,隻想著一人逃命,你們且在這裡等候,我去帶君上回來。”
話音落下,岐展翅折入鬼殺陣。
密密匝匝的煞惡氣讓白日成為黑夜,狂風翻滾著黑霧,裹挾著來自十八獄的魑魅魍魎席卷宇內。
桑離頭皮發麻,呼吸不太順暢。
司荼捂著臂膀燒傷,臉色更是好不到哪裡去。
“那隻岐怪最好是能帶寂珩玉出來。”司荼道:“寂珩玉身有伏羲血,若他遭遇不測,這些惡煞遇血化魔,我們誰也走不了。”
伏羲血是令無數妖魔垂涎的寶貝,如此多的冤魂煞,若是真的沾上伏羲血,說是天地動蕩也不為過。
“陣眼呢?”桑離忽然想起來,“我們要是去破壞陣眼,是不是能阻止它們?”
司荼搖頭:“你看下麵的情況,就算我們找到陣眼,也難以衝破包圍,更彆提鬼殺陣是極惡陣,光憑你我二人的靈力,尚未靠近就被它一道反噬了。”
自古陰陽相噬相生。
若陽盛陰衰,則陰被陽調和;若陰盛陽衰,則陰去調和陽。
就算他們有心關閉陣法,也沒有那麼多的修為靈力,隻會被其中陰煞氣反噬,得不償失。
“桑離姑娘!”
說話間,岐帶著寂珩玉衝出了鬼殺陣的包圍圈。
寂珩玉匍於他的背上,外衫已被鮮血染紅,麵頰蒼白,看起來很是不妙。
兩人急忙迎上去。
鬼殺陣本就是衝著寂珩玉來的,見他離去,萬鬼不依不饒,再次朝這邊聚集而來。
岐將寂珩玉推過去,順手扒下他那件染血的衣袍掛在身上,“我們兵分兩路,你們帶著君上先走,隻要逃出鬼吹嶺,它們便不敢跟來。”
鬼殺陣僅限製在整個荒城,出了鬼蜮,便是花山城的護山結界。
“那你呢?”
“我用這件血袍代為吸引它們的注意力,為你們劈開一條道路。快走吧,往東邊跑!”
說著,岐半身騰空。
司荼聽得腦瓜子嗡嗡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岐嘿嘿憨笑,“君上救過我,我自然不能棄君上不顧。”
司荼翻了個白眼,順手往他身上抹了一把,然後嫌棄地蹭在自己身上。
桑離費力攙扶著寂珩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行了。”血跡抹勻,司荼說,“桑離帶著寂珩玉朝東,你去西,我往南,三路分散,一旦桑離他們順利逃離,我們就立馬撤。”
“神女你……”
司荼抬掌甩出琉雲鞭,勾出樹枝,身姿如柳條般地飄了出去。
這讓岐感動得不行,二話不說掀翅而起。
兩人都走了,桑離也不敢耽誤,扛著寂珩玉騰雲飛往東邊。
岐這一招聲東擊西果真奏效。
四麵煞鬼分彆散開,給了他們一個緩衝的時機。
靠在肩膀上的寂珩玉此時睜眼
他雙眸中的殷紅尚未散開,縈繞周身的煞氣一點點擊潰著他的理智。
“岐呢?”
桑離低下頭:“你醒了?”
“嗯。”寂珩玉又問,“岐呢。”
“岐和司荼用你的血引開了他們,讓我護送你離開。”
寂珩玉閉閉眼,推開桑離,淡淡說了一句“天真”
桑離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
原本散開的煞鬼竟然再次聚攏,全部湧至東方。
他揉了揉犯痛的太陽穴,抬手一揮,一條金色大道自腳底鋪延至山外:“你順著路離去,這裡交由我應付。”
桑離愣住:“你要如何應付?”
寂珩玉不作言語。
他本就業障纏身,以毒抵毒,方能衝破這鬼殺陣,代價不過是業障加劇,多幾分痛苦;少百年壽命。
對寂珩玉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損失。
說時遲那時快,萬鬼勢如雷閃,轉瞬便現於眼前。
颯颯幾道劍光輕靈,寂珩玉捏起劍陣護於四方:“走。”
鋪在腳下的陣路閃爍著微光。
隻要她轉過身,就能順利逃出鬼吹嶺。
桑離卻沒有動。
依舊站在他身後,看著他蒼白的背影好似馬上就要被黑暗吞沒。
桑離不禁又想起在萬水郡都的時候,他以命抵禦雷陣,帶她逃離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