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向明顯,桑離指尖跟著一僵,不禁想起那縷被渡魂使抽離出去的魂絲,胸腔鼓動,心臟一個哆嗦。
她早就猜測出來小狐狸可能就是落婉婉,那那縷遊魂……
僵站著的男人總算有了動靜,一點點擰過頭,目光空洞地沉望著她的眉眼。
目光逼人,蘊含著無比複雜的情緒。
有愕然,也有悔恨。
桑離暗叫不妙,一邊搖頭一邊瘋狂擺手,嗓音磕磕絆絆:“我不是,你彆看我,也彆聽她瞎說,這事兒和我沒關係的。”
不妙,不能繼續留在這兒看熱鬨了。
“你們聊,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桑離作勢要遛,路過厭驚樓身旁卻被他攥住手腕。
呃……
很尷尬。
桑離想要掙脫手臂,他的手猶如烙鐵般死死不放。
煩躁之下她終於開始跳腳,忍不住一巴掌揮了過去:“鬆手!你有病啊!”
厭驚樓沒有躲,巴掌聞聲落在他下半張臉,打得他腦袋一偏。
“她說我是惡人的時候你就殺我;如今她說我是你那位舊人你又厚著臉過來,狗啊你,彆人說什麼你就聽什麼?”
桑離煩躁得很,見他沒有辯駁,便用力掙開那隻手,撒丫子跑到站在不遠處的寂珩玉旁邊,往他後麵躲著了。
日影重疊下,他沒有回頭,背影淒涼孤寂。
厭驚樓怔怔凝視自己的掌心,上麵依稀殘留著桑離的體溫還有……血跡。
臉上還火辣辣的疼,凝著指尖那早就乾涸的血漬,他良久沒有回神。
原來那些熟悉感都不是錯覺。
那些早已覺察的細枝末節最終因他一廂情願的固執打敗,他自傲自矜,對自己所認知的東西深信不疑。
[桑離,你隻是一個棋子。]
[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便死。]
[殺了她。]
記憶裡的他麵目可憎,真是個自視深情,缺最為無情的賤/種。
厭驚樓自嘲一笑,笑罷又喉嚨發苦。
好疼。
真的好疼。
他痛不能自已的緊攥住胸前的衣襟。
說不上來是哪裡難受,隻覺得不管是血液,還是骨頭,或是五臟六腑都要跟著碾碎了。
“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為什麼……”
怒意最終爆發,厭驚樓左手虛空一握,召出長劍抵上崔婉凝脖頸。
她動了動睫毛,毫不猶豫迎上這一劍,也迎上了這洶湧的恨意,嘴唇一張一合,逼人之音跟著傳來:“你有何資格怪罪我?我從未承認過我就是落婉婉,是你把我帶回來,是你認定的我就是她!!我不過是……不過是想承著這份恩,活下去罷了。”
厭驚樓瘋子般嘶吼著:“你殺了她!”
“是你殺了她!!”崔婉凝尖聲反駁,“你明知她身子孱弱,你明知她心屬於你,可是你依舊拋下她去了歸墟,去求你的登仙道。若你真有一腔癡情,你應該帶她一起去,你要給她求藥,而不是隻顧著自己!是,我是眼饞長生,我是想成仙,可是如若你能早些回來,落婉婉何苦病死?又何苦給我可乘之機?”
這些話聽得厭驚樓天靈蓋一震。
心脈作亂,持劍的手腕不穩,姿態竟比崔婉凝還要狼狽。
她步步緊逼,脆弱的脖頸不住深入那劍刃,“你若真的有心,就不會讓落家走到家破人亡那一步;你若真的有心,就會在天下大亂之時回小重山看一眼,稍微打聽一下,你便知道有一個丫鬟跑掉了。哦對,她跑掉前還毀了落婉婉的屍骨,因為她害怕,那少年回來會發現屍體的不同,找她怪罪。”
崔婉凝神色得意:“結果你猜怎麼著?她等到死,都沒有等到那少年。所以,在那威風凜凜的魔尊接她之時,她才敢大著膽子跟過來,在他的頭頂作威作福。”
厭驚樓耳朵嗡嗡,理智全失,忍無可忍地揮劍劈了過去。
崔婉凝閉上眼,已然準備承擔這一切。
劍風自她肩側劃過,隻聽身旁假山碎裂,石塊接二連三地滾落到池子裡。
崔婉凝驚懼的跌回到地麵。
厭驚樓胸前劇烈起伏著,麵無表情,眼淚不斷自他猩紅的眼眶滾落。
“你說的對。”他沒有反駁,“所以我會帶你回到崟洲,你所受的刑罰,我都會跟著受一遍。”
厭驚樓語調平靜,反觀崔婉凝,除了那雙漆黑的眼瞳,整張臉都毫無血色。
她四肢發麻,全身扼製不住的顫抖,無數恐怖的畫麵在眼前過了一遍後,她衝過去想要撞死在他劍上,轉瞬就落進他虎口。
厭驚樓捏著她的脖子,把她整個人提離地麵,又巧妙地給她留有一口氣,不至於被完全掐死。
“本尊不會讓你死。”他說,“落婉婉這個身份為你帶來多少殊榮;你就要享她遭受過的多少淒苦。”
他唇角上揚,笑意等同惡鬼——
“我就是要折磨你。”
說罷,他丟出兩個木偶,木偶化形,鐵鏈捆鎖住她全身。
厭驚樓看著她,對遠處的少俊傳音:“把凝月夫人帶回崟洲,關至死獄。”
死獄是魔界最為恐怖之地,比歸墟的淵牢好不到哪裡。
她不想去那種地方,理智潰散,發瘋地掙紮,伴隨著大吼大叫:“放開我!厭驚樓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她太害怕了,瞳孔擴散,衣襟全亂,狼狽瘋癲的模樣哪裡還有原來的冷靜。
她的表情看起來嚇人。
桑離不禁拉緊了寂珩玉的袖子。
木偶強行拖拽著她從二人身邊走過,看到她側臉的一瞬間,崔婉凝那根心弦又一次被點燃,冷冷一哼:“桑離,你贏了。如今真相大白,你拿回了你想要的一切,你不但能和你的阿厭再續前緣,還多了一個天衡君護著你,現在見我如此落魄,你可開心?”
最後那句話像是認命,又像是自嘲。
想到小狐狸淒慘的一生,桑離太陽穴突突跳著,比起生氣,更多的是無奈。
她從寂珩玉的身後走了出去,姿態朗朗,神色更是清明無比:“我並不覺得開心,隻覺得你天真可笑。落婉婉明明給過你很多次選擇的機會,你不去做出改變,卻將自己交給了一顆不知是福是禍的珠子?”
“自古登天之路漫漫,多少修士死於這看不見的登仙階上,你一個肉/體凡胎,竟想依靠所謂仙器一步登天,獲謀長生?”她揚了揚睫,“你明知厭驚樓的為人,轉生後卻又一次把自己寄托在一個本就不可靠的男人身上,走到這一步,你還不悔改?”
“我是贏了,我贏於命理,你毀於貪心。”桑離字字誅心,“倘若你不死,希望你日後活著的每一天,千萬不要後悔,不要後悔那些對落婉婉的所做之事。”
這些話不單單是對崔婉凝說的,更是對厭驚樓說的。
他們均有虧欠,隻是多與少的區彆。真正的小狐狸已經死去,她不知道若她活著會是什麼樣的想法,但是桑離絕對不會原諒,更不會和他們再有任何瓜葛。
崔婉凝果然沒再說話了。
她想起在小重山時,落婉婉常問她想做什麼,想學什麼,想念書還是想學女紅。
——她一個都沒有抓住。
她閉著眼,神色淨是灰白。
最後虛軟著步伐,妥協般跟著木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