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外麵煥然一新,靈廬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阿莫為二人端茶倒水,默默退出帳外。
沒了外人,桑離才敢問——
“天衡君這是?”
曲佑一邊為變為黑狼的阿姐梳毛,一邊說道:“你有所不知,這七年來,天衡君時不時往這鳳凰塢跑,每次會送來大大小小的物資。若遇上難事,會進來幫忙。”說著看向桑離,言語間滿是感激之意,“多年來受他照拂過多,即便知道是借了你的光,可這恩情,靈族依舊無以為報。”
一直以來,靈族都是不被天道認肯的存在。
自打他們降生,就要活在逃亡當中。不管是人妖或是魔神,對他們避之不及,五百年來,寂珩玉是第一個除了巫山渡厄真君之外幫助他們的上仙。
黑狼趴在她膝蓋上舒服地打著呼嚕,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撩起眼皮,輕輕舔了舔她的手背。
桑離多為意外,聽罷一笑:“此話若非是出自你,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天衡君可以做出來的事情。”
曲佑口中的寂珩玉讓桑離感受到了陌生。
那人生性涼薄,在那浩浩九重天,即便是神域也對他忌憚頗深。看拂小孩,照料老人,如鄰家兄長那般與每個人和睦相處,不像是寂珩玉,更像是一個陌生人。
她心生懷疑,然而想到先前的親眼所見,暫且默默地咽下了這份疑慮。
曲佑讚同地點點頭:“那日他帶你回靈族,求我搭救,族人卻遲遲不肯放行。那時我透過窺天鏡看清他的眼神,你也許不信……”曲佑苦笑一聲,“我隻覺得靈族大禍將至。”
曲佑至今還記得那個畫麵。
向來高高在上的仙君長跪於地,看似卑微臣服,實則在醞釀著一場屠殺。
僅一瞬間,一百八十八個護陣風鈴軒然作響,鈴聲急促湍急,提示著即將而至的危難。
她毫不懷疑,若族人依舊僵持不下,那麼寂珩玉會毫不猶豫地破開結陣,強行入門。
那一刻曲佑的心近乎是懸至嗓子眼。
她不知寂珩玉的那一跪裡是懇求為多,還是虛意為多,隻知族人確實信了這一套,及時讓路放行,免了一場禍難。
此後寂珩玉三天兩頭跑來鳳凰塢,最開始族人還保持著警惕,直到三年後,才正式接納了他。想到桑離,曲佑並未阻撓寂珩玉和族人間的相處,但也沒有完全深信寂珩玉。
直到現在,族人都不知道,寂珩玉曾想要殺死這裡的所有人。
這些話她也不準備對桑離說,切下一塊鹿肉喂給黑狼,“我與天衡君相處不多,多年來也隻見過寥寥數麵,但有時會像你說的那般,感覺他人前人後並不相同,更像是……兩個無關的人。”
曲佑認真觀察過。
他的陰狠涼薄為真;待族人的仁慧好善也是真。
一個人也許會偽裝,但絕對不會做到如此地步,說是脫胎換骨,毫無關係也不誇張。
桑離不禁陷入沉思。
她很久前也有類似的感覺,時不時覺得他陌生,甚至懷疑有另外的生魂在和他共用同樣的軀殼。轉念一想,纏絲蠱是致命情蠱,它操控著五感,即便是寂珩玉,也不能完全抵擋它帶來的控製。
雖然他冷靜自持,偶有失控也屬正常。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桑離反握住她的手,“不過你放心,寂珩玉是不會傷害我的。”
話是安慰曲佑的,也是說給自己的。
自打中蠱以來,寂珩玉並未表現出太多反常,對她該嚴肅就嚴肅,該批評就溫柔,正因過於正常,才讓她一時間忽略了纏絲蠱最開始的作用。經過此次交談,這個被她長久忽略的問題又一次浮現而出——
寂珩玉喜歡她,選擇與她在一起,是真心為多,還是情蠱為多?
這樣想著,桑離的情緒逐漸沉落下去。
**
入夜,她告彆曲佑回到自己的小院。
恰巧看到寂珩玉在修剪院中花枝。她不經常回靈族,本來以為居所會乾枯乏味,卻見草木朝生,屋瓦換新,處處是主人精細嗬護過景象。
桑離意外一瞬,走上前去:“這都是你弄的?”
院中還修蓋了一個很小的錦鯉池,魚兒在其中歡悅遊動,襯著兩片荷葉,頗有一番野趣。
她撒進去一把魚食,笑看向他:“沒想到你還有這等雅興。”
寂珩玉眸中深意掠掃而過,自然應下這番嘉獎,“你喜歡就好。”
“自是喜歡的。”
桑離又逗了會兒魚。
她原來在歸墟當臥底的時候就想著,有朝一日能擺脫束縛,就找一處閒雲遠林,自個兒在裡麵修蓋一間小屋,若真的回不到原來的世界,就這樣當一個逍遙散仙也是極好的。
寂珩玉給她重新蓋的房子,可以說和她夢中的一模一樣。
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到木屋裡麵,看到屋中擺設又有幾分驚訝。
竟和……她在現代的格局一模一樣。
隻是畢竟做不到一比一的還原,桌椅都由青竹打造,但她還是一眼就感受到了熟悉。
木桌靠窗,旁邊是小床,掛在床頭親手製作的小掛飾取代了原本海報的位置,桑離上前幾步,緩緩撫摸著靠窗的長桌,無數懷念湧現心頭。
桌角右下方還刻著字痕。
她恍惚一瞬,想到曾經是往書桌上刻了座右銘,然而時隔太久,早已記不起刻的是什麼了,隻是沒想到寂珩玉會細膩到連這些都沒錯過。
桑離挪開手,細細看過去——
[風月可擇山海,願卿長有依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