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106 “有心者是主;無心者為傀。”……(1 / 2)

臥底失敗後 錦橙 12461 字 8個月前

墨水染過似的大空包裹著稠雲, 黑暗一望無際。

寂珩玉身騎禦雪行過萬山,長風冽,隱約瞧見遠方破開一小處光亮, 那裡即是鳳凰塢了。

他夾緊馬腹正要提速, 不久前吞服下的魔丹卻在此刻作祟。

驟然撕裂的劇痛讓寂珩玉驟然一白,血色瞬間抽離, 絞碎的氣息讓他難以穩定身形, 身體似猛然中劍的大雁般從馬背跌落。

禦雪速如流星, 俯衝而下,及時接住他,穩穩停在深山當中的梧桐林內。

寂珩玉滾落到地麵,雙手撐地,後背緊弓, 嘔出一口烏血。

扣進地麵的一雙手青筋暴起, 清晰看到皮下的紅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 浮現。

寂珩玉用力扣住手腕, 喘息聲漸重。

業障與魔氣難以調和,兩股獰煞氣於丹田互相衝撞,如水火互不相容。

障紋迅速爬滿他整個身軀, 黑紅相間的紋路猶如蜈蚣般占據他的脖頸與臉頰, 一雙眼燒紅, 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清俊溫潤, 麵色作獰, 凶戾而又扭曲。

痛苦是必經之路。

在選擇殺死厭驚樓, 奪取他的魔丹以壓製業障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承擔這一切的準備。

結果無非是兩個。

要麼他成功;要麼是他被業障和魔氣一同反噬,墮入無想道, 成為無念無想,不人不鬼的怪物。

寂珩玉從不認為自己會輸,即便現在理智儘失,他也不認為自己會輸。

他滾進泥塵裡,紅衣滾滿大片灰塵。

頭頂高長茂密的梧桐林像是四麵八方延伸而來的荊棘,荊棘裡生長著一張張被他殺死的,或者是想要殺死他的魔物邪祟。

它們粲粲怪笑著,飄蕩的樹枝蛻為尖利的爪牙,妄圖奪取他這具身軀。

“滾——!”

“滾開!!!”

[寂珩玉,與之苦苦掙紮,何不墮入煉獄,與吾等同墜修羅道。]

這是心魔。

厭驚樓的魔丹讓他產生了心魔。

“我已身處修羅,何須再渡修羅道。”

夜風撕扯開他急促地喘息,寂珩玉跌撞著從地麵爬起,玉骨扇脫手,隻聽幾聲尖澀的樹乾斷裂之音,身周一圈的梧桐木懶腰截斷,刹那塵土飛揚,他佝僂脊背立在喧揚的沙塵當中,眼中隻剩茫茫空洞。

寂珩玉煩躁這些聲音。

自業障產生以來,它們無時無刻不騷擾著它,即便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也想拉著他一同墜離。

可他是寂珩玉。

便是要成魔,也是他自甘自願,何必聽這些看不見的魔物差遣?

怒意滾攢在胸口,他呼吸淩亂,揮劍亂砍,過度的使用靈力已經讓他處於崩潰邊緣。

偶爾劍風會回旋落在他身上,割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然而寂珩玉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就像是不可控的狂風,瘋狂摧毀著周遭的一切。

寂無以自身之力在靈台中與之相抵,可是光憑他一人之力,隻能堪堪阻攔一股氣息,更何況他是邪魂,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魔氣同化,一同噬主,偏生寂尋不知所蹤,讓他應付的極為艱難。

忽然,寂珩玉在迷沙儘頭看到一道身影。

黑色的,修長的,像他又不像他。

在這邪祟亂舞的灰燼中,屬這道影子清亮。

寂珩玉死死盯著,似乎找到些許殘存的理智。

寂無大喜,分神抽出去一縷神識,入侵到對方腦中,與之交談:[寂尋你快回來!隻要忍過業火交融,此後主人就可平安無事了!]

這顆魔丹會共噬業障,隻要忍耐過這一時,日後非但不必再受業障襲擾,甚至能將業火化為己用,即便到了以後的天罰日,也不用再擔心心脈入魔。

隻要寂尋回來,共同壓製,以寂珩玉的修為,定然能平安度過。

然而寂無很快發現了反常。

寂尋像是成為了完全無關緊要的人,他冷漠的表情掛著頗為陌生的神情,讓寂無心裡一個咯噔。

[寂尋,你聽沒聽到我說話啊?]

寂尋強行將寂無逼出意識,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而後掌心燃光,直擊寂珩玉命脈。

寂珩玉並未躲避,顯然還沒有完全地擺脫心魔所控。

寂無當即顧不得其他,紅影衝出寂珩玉體內,化作人形接下這一掌。

光憑這一擊,寂無就能看出來寂尋不是玩笑,而是真的下了死手。

他眼中愕然來不及收回,控製不住地對他嘶喊,“寂尋!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寂尋不語,隻是回手後撤兩步。

他冷生生凝視著寂珩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寂無擋在寂珩玉前麵,人站成一條支線,互相膠著,誰也不肯讓,一片殘垣當中,場麵極其危殆。

終於,寂珩玉恢複了幾分清明。

他辨認出來者何人,喉間溢出來一聲甚為低淺的哼笑,在這樣陰潮的濃夜中聽來尤為刺耳。

寂珩玉緩緩抬起睫毛,猩紅眸光中似有嘲諷,“寂尋,你想弑主?”

“是又如何?”

“我與桑離成親,你心有不甘?”

“一直。”

一直。

當真是個好回答。

寂珩玉忍不住想拍手叫好。

他從未信任過寂尋,就連寂無都持有著懷疑。寂珩玉深知自己品性不堪,便是從他身上抽離出來的魂魄,所化成的另一個自己,也一定是沾滿汙穢的。

寂珩玉留著他,是想看看他當真如表麵這般順從,還是會有朝一日露出獠牙,殺他一個出其不意。

果不其然,他從未信錯過自己。

奸詐,陰險,善妒。

這是寂尋,也是寂珩玉。

“可惜了。”寂珩玉閉了閉眼,言語間感慨之意猶如可惜,奈何情緒中沒有絲毫不舍,“在我這萬千分/身當中,我對你最為中意。”

寂珩玉因為微小的錯誤殺死過寂無多次,卻始終留著寂尋。

因為他聰明,冷靜,知大體,懂進退,不失理智又不乏手段狠辣。

寂珩玉重新睜眼看過去,“可你一個傀,用什麼和我爭?”

寂尋掌心貼向胸膛,冰冷的身軀包裹著那顆跳動著的,滾燙的心。

他字字冷清——

“有心者是主;無心者為傀。”

話音落地,寂珩玉的眼中失去了一切,包括那抹似有若無的諷刺。

他隻是冷漠地與傀身對視,在這樣的沉肅當中,就連心潮激湧的業火都跟著消減。

短暫的憤懣過後,寂珩玉突然想放聲大笑,笑他天真,笑他飛蛾撲火。

可是他了解寂尋的品性,他明知是輸,卻偏生來了,不是真的想要從他這裡討個什麼所以然來,是想試他對桑離的那份情誼,能否承得起這顆心的重量。

就像他從未相信過寂尋一樣,寂尋也從來不信任他。

是啊,一個在海牢裡長大的夔蛇,天生的冷情冷肺,怎會真的對人付諸真心。

可寂珩玉偏偏是認真的。

他更沒有必要向一個傀儡解釋——世間真心無須試探,若要辜負,又何須在這一朝一夕。

“寂珩玉,我是你,你該了解自己,即便是我真的想要放手,也不會選擇安靜的方式,那向來不是你的作風,更不是我的性格。”

贏,或是死。

他們的人生中,不會再有第種可能。

從桑離說出[那你就隻能做我的寂珩玉了。]那句話起,寂尋就明白他注定成為不了寂珩玉。他拿著主人的心,用著主人的相,假借著他的名義,想要與她拜天地。

自古喜鳥成一對,他生不出羽翼,隻能做旁人羽翼下的那道陰影。

以前,寂尋從未因自己不是人而可悲過,然而在擁有這顆心後的每一天,它的每一次跳動都提醒著他,這一生他注定遺憾。

“好。”寂珩玉看懂他神色間的決絕,玉扇成刃,說,“我成全你。”

寂無還沒有分析出個所以然,就見兩人拔刀相向。

他看了看寂珩玉又看了看寂尋,急得一拍大腿,“不是!好端端的你們這是做什麼?!”

“主人你業火未熄,魔氣作祟,寂尋你此番出手擺明是不讓我們所有人好過!”寂無臉色崩碎,“即便你真的殺了主人,你就能活嗎?!”

寂尋和他都是寂珩玉的分魂,就連這具身體都是用他的鱗血所製而成。

一旦寂珩玉死去,他們也會跟著消離,重新化為天地間的一縷邪煞氣,無知無覺,永恒飄蕩在這歲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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