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無越發覺得寂尋腦子不清醒。
主人明明都打消了處置他的念頭,讓他好生活過七年,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偏要在這緊要關頭找事!
“寂尋,你住手聽到沒有!!”
寂無拚死上去阻攔,結果好死不死擋在兩人中間,被寂珩玉的劍和寂尋的術光捅了個對穿。
兩人視他為空物,朝後撤開又繼續扭打在一起。
天崩石裂,梧桐傾動,場麵恐怖比和厭驚樓交手時更甚。
寂無嘗試幾番無果之後,眉頭死死凝纏在一起。
顯然自己與自己的爭鬥引得業障迅生,他長發全白,淩亂散在紅衣上,業紋的顏色也隨之加深,持續下去,隻會心脈吞噬,走火入魔。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這樣下去了。
思來想去好像也隻有一個人能阻止得了他們。
在真相曝光會被寂珩玉再次處置和阻止寂珩玉走火入魔之間,寂無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寂無身影掠火,轉瞬間便移至朝凰樹。
他們人不分你我,即便隻有寂珩玉一個人擁有入門禁令,他和寂尋也都能無阻通過。
寂無順利進入樹穴,化作一縷氣息繞開靈族,直闖桑離所住的小院。
房內。
她躺在紅鸞榻酣睡著,微小的動靜隻是引桑離皺了皺眉,卻並未完全睜開眼。
寂尋當即也顧不得起來,近乎粗暴地推了推她:“小狐狸,醒醒!”他接連叫了好幾聲,眉眼間滿是急色。
桑離睡得正香,斷斷續續的呼喚逐漸讓她清醒。
眯了眯眼,惺忪間對上雙熟悉的眉眼,眉心緊皺著,似乎是操心著什麼。
桑離條件反射地伸手撫平他那兩道褶痕,翻了個身嘟囔:“你回來了。”
她的觸摸讓寂無先是一愣,旋即甩去腦海中的那點異常,著重語氣:“小狐狸你看清楚,我不是寂珩玉!”
嗯?
不是寂珩玉??
桑離猛地打了個激靈,困蒙的識海陡然清醒。
她瞬間從床上起身,臉上倦意不見,瞪大眼睛看著來人。
紅衣黑發,麵容無二。
不是寂珩玉?
桑離對著他上下打量,遲遲沒有從驚愕中走出來。
這事兒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寂無還掛念著梧桐林中相糾相纏的兩個人,他能從自身感受到的,寂珩玉如今正處於失控邊緣,若不加以阻撓,最終的下場便是走火入魔。
“我是寂無,由寂珩玉心頭血所化的傀人。”寂無拉扯起桑離,生怕她瞧不起自己,甚至迫切地解釋一句,“和厭驚樓那廝的低等傀儡不同,我們算得上是主人的另一個自己。”
桑離被他生拉硬拽著下床,思緒差點轉不過來彎。
她嘗試理解:“分/身?”
寂無還操心那頭的情況,沒工夫解釋,敷衍地點點頭:“啊對,你也可以這樣想。”
桑離一雙眼珠子瞪更大了。
她邊跟著寂無走,邊梗起脖頸盯著寂無那張臉。
側顏弧度分明,睫似鴉羽,在眼下蒙有層青影。
並無二致的麵容,細看之下卻也能端出幾分不同。譬如他神色間的意氣風發,那是寂珩玉絕對不會流露出來的神情。包括鉗製住她的力度,太深了些。
桑離不由得朝那裡一瞥,餘光順勢掃過光/裸的腳踝。
她嘗試掙紮一番,“我沒穿鞋。”
“彆穿了,我抱你走。”
說著,寂無像是扛麻袋似的,攔腰把她扛在了肩膀上。
桑離:“……”
他肩膀上的骨頭硌得人難受,桑離忍耐半天實在忍不了,發狠拍拍他的後背,“難受,你放我下來。”
寂無也不知道她在難受個什麼勁兒,不耐煩地說了句麻煩,然後由扛著改為背著。
罷了騰空而起,帶著桑離衝出鳳凰塢。
飛得很快,亂風迷眼,桑離環住寂無脖頸不敢鬆手,貌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適,寂無適當放慢了速度。
桑離鬆了口氣,問:“我想起來,上次和我相見的傀人,是不是你?”
那應該還是在花山城任務結束的時候,寂珩玉承認和她待在一起的是傀人。
隻不過在這樣的世界裡,這樣的事情過於稀鬆平常,所以她也沒有過於好奇。
“那是寂尋。”
“寂尋?”桑離頓了下,“那你叫什麼?”
“寂無。”
寂尋,寂無……
桑離默然,忍不住吐槽:“……他還讓你們隨了他姓啊。”
寂無沒有聽出桑離話間的意思,誤以為她是在瞧不起他們,當即嗆聲回去,“我們由主人所造,自要隨主人姓氏。”
“好好好。”桑離差不多也拿捏住了他的性格,這個叫寂無的分明是不善於思考,一根直腸通大腦的莽夫,與其解釋倒不如好聲好氣讓著。
她又問,“所以你這麼著急地把我叫出來是做什麼?寂珩玉出事了?”
“他……”
寂無想說,又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畢竟這件事過於匪夷所思了些。
眼瞧著梧桐林近在眼前,寂無索性也放棄了解釋,“說來話長,總之隻有你能阻止寂尋弑主。”
弑主?
桑離還沒來得及細問,寂無便箍住她腰身,帶她墜入地麵。
入目所見皆是瘡痍。
蒼涼殘照之處,無一處完好。茂盛的梧桐林早已在刀光劍影之中化作枯木,地麵是深深的劍痕,甚至劍氣尚未完全消散,霧靄一樣籠在其中,遠遠看去,像是灑落一起的銀色雲燼。
桑離完全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見寂無朝前麵跑過去,便也拎起過長的裙擺追上前去。
她五感敏銳,還沒看到影子,就聽到陣陣喧豗,隨同而來的還有逼仄的,令人喘不上氣的肅殺和濃稠的血腥味。
“我把小狐狸帶來了,你們彆打了——!”
寂無還在嘗試阻攔,結果未等人進場,就被一道劍波拍了出來。
眼看他飛出好遠要撞上截斷的樹乾,桑離揮出畫骨翎,纏住他腰身把他拽緊。
寂無狼狽地對桑離說了聲謝謝。
桑離沒有閒暇回應,月白風清,暮靄成灰,一黑一紅兩道影子相互對峙。
地上是暈染開來的斑駁血跡,她不用辨明就能一眼認出寂珩玉。
持劍之人似是早已體力耗儘,僅憑一口氣維持著身形,大紅的嫁衣沾著乾涸的血跡,凝進紅色裡,成為一片片深暗的汙痕。他白發因風作亂,赤紅瞳裡沒有冷靜,隻有叫囂的殺意。
另一個……
桑離怔怔看過去。
黑衣。
是今夜想與她再拜堂的那個人。
怪不得,怪不得……
原來她所認為的反常不是全無根據的,在那細枝末節中他露出了太多馬腳,隻是種種原因都讓桑離打消了疑慮。
可是為什麼?
她有太多話想問,所有謎團滾結在心口,讓她的思緒陣陣混亂,唇齒間囁合半天竟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突然間,眼前白光閃過——
寂尋陡然間爆發了,所有曙光凝於掌心,變作一把彎月刀,寒氣使之冰封十裡,直衝寂珩玉胸口。
情急之下,桑離大喊出聲:“寂珩玉,小心——!”
她的聲音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鑽入到沉浸在戰意當中的寂尋耳中。
身形霎時一滯,餘光掃過。
身裹著單薄紅衫的少女赤腳站在翳然中,漂亮的眼瞳隻擔心的凝望著一個人。
這一瞬間寂尋的腦海裡閃現過許多種複雜的情緒,最終隻化作一個念頭。
掌心回收,那把彎道“啪”地碎裂,變作點點白光,猶如突然降臨的冬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整片梧桐林。
同一時間,寂珩玉的手臂穿過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