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並不知道自己為這艘船帶來了怎樣難以招惹的怪物。她哼著不成調的歌走在前麵, 而看守則是推搡押送著阪口安昭往前走。
從那個空間頂上的活板門之中爬出來,入目便是上層的船艙。四周封閉,光線僅僅來源於頭頂的白熾燈。阪口安昭半抬起手擋了擋光,過了一會之後才適應了這裡的光線。
空氣之中交雜著灰塵與貨物混在一起的氣息, 兩旁堆滿了同一顏色的集裝箱, 讓這裡的通路變成了一條狹小的窄道。
在這些堆疊的箱子之間繞了兩圈,便能夠看到一部電梯。看守站在電梯之外, 諂媚地替女人摁了去五樓的按鍵, 三人走進其中。
“不用送了。”女人說道, “這個小鬼倒是比其他的貨都要乖巧。”她瞥了眼從剛剛就一言不發, 默默地跟著他們往上走的男孩。
“但是……”看守露出了有些糾結的表情。
“船上人這麼多, 還能讓一個小孩跑了不成?”女人不耐煩了。
差點惹了對方生氣,看守隻能尷尬地從電梯裡退了出來。
金屬門慢慢地閉合,電梯上行。
“你怎麼不害怕?”女人忽然說道。她看著分外安靜的男孩, 語氣裡帶著好奇的惡意。
阪口安昭抬眼看了這個女人一眼, 碧綠色的眼瞳幽深, 幾乎沒有反射出任何的光亮。
——是看死人的眼神。
女人一噎, 莫名地感到全身發冷。或許是潛意識察覺到了隱含在平靜表象之下的危機,她及時住了口。
不過, 女人轉念一想,她與一個即將死亡的貨品交談有什麼意義呢?簡直是自尋煩惱。
沉默之中, 阪口安昭跟著這個女人走著, 他安靜地打量著周圍的場景。一路走來, 幾乎沒有遇到任何一個船上的工作人員。這條路似乎是直通目的地, 兩邊的窗也完全被用鋼板封死,杜絕了任何“貨物”逃脫的可能性。
地麵上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將人的腳步聲完全隱藏了起來, 頂燈每隔三米便有一盞,發出的黃光將這裡襯托得分外昏暗。冗長的走廊沒有其他的光線來源,看起來比實際還要逼仄。
那扇厚重的金屬門在走廊儘頭,隨著門扉被打開,從裡麵透出了明亮的光。
“進去吧。”女人示意道。她勾著嘴唇,看向阪口安昭的目光並不像是在看一個人類,而像是在看可以給她帶來巨大財富的奴隸。
阪口安昭隨著她的話語邁步走了進去,在看清麵前的景象之時,他的腳步一時間停頓了。
這裡的燈光相比走廊過於明亮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這是一幢黃金屋。
——當之無愧的、由真正的黃金堆砌起來的房子。
無論是牆壁天花板,還是沙發、櫥櫃,全部都是由黃金雕刻、組合而成的。
一個穿著西裝、大腹便便的男人正躺靠在虎皮椅子上——那張椅子的把手也黃金做的,與他的襯衫上衣不搭調的是,他的脖子上也掛著兩條沉重的金鏈子。
在這個男人的腳邊,成堆的、塊狀的金子被當做垃圾一樣地堆疊在地麵上,壘成了一座小山。
“新的貨到了。”女人對這個打扮很像暴發戶的男人說道。
她將金屬大門“砰”地合上了,於是,這裡便徹底成為了一個密閉空間。
也不知是出於自大還是保密性的考慮,這對男女也並沒有派任何保鏢護衛在周圍。
“過來。”男人對阪口安昭命令道,語氣裡分外頤指氣使。
阪口安昭沒理他。
女人推了一把男孩的肩膀,迫使他往前走了幾步。
“這個男孩不是福利院的吧?”男人轉著自己的金鏈子,說道,“福利院凡是有些資質的孩子,在早些時間就全都展現出來他們應有的價值了。”
“是普通民居裡帶來的小孩。”女人往前,坐在了男人旁邊的沙發上,“從調查上看,家裡人經常不在家,孩子殘疾,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呢。”
中年男人站起身來,走到了阪口安昭的麵前,脖子上的金鏈子隨著走路而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仗著成年人的身高俯視著男孩。
“呦,還是個小可憐啊……”他感歎道,然而語氣之中倒並沒有什麼可惜的意味,“放心吧,很快你就可以結束在人世間的痛苦,變成最有價值的東西。”
仿佛覺得自己說了個絕妙無比的笑話,男人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阪口安昭靜靜地看著他此刻的表演,他忽然感覺到了無聊。因為掌握了足夠的力量,所以在被這樣的人輕視的時候隻會覺得厭倦。
“孩子,你什麼都不懂。”男人憐憫地看著他,“在這座城市裡麵……哦不對,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擁有著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才能的。”
“而我!”他指指自己,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我的夫人,恰恰都是最罕見的、擁有才能的那極少數的人類。”
“——異能力,多麼美妙的詞彙。”男人張開了手臂,情緒飽滿地說道,“我的異能力名字是【命理黃金】,通過它,我可以將我觸碰的孩子的生命轉化為同等價值的黃金。”
男人身上投下的陰影將阪口安昭整個人都覆蓋住了,他低笑著開口:“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合該成為我黃金王國裡的一份子。隻要是容貌越出色的孩子,生命力所抽出來的黃金成色就越優秀。你想必也值不少錢吧?”
如果阪口安昭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此刻理應擺出來一個恐懼的表情。可惜,他隻感覺到麵前的男人聒噪。他轉過眼睛,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女人。
雖然知道了這個男人沒什麼用的異能力,但是旁邊的女人的能力他還不清楚。如果想要解決掉這兩個人,那麼最好選擇能夠一擊斃命的詞彙。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阪口安昭的眼神有問題,還是這兩個人真的以為他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男人竟然繼續說道:“在好奇我的夫人擁有怎樣的異能力嗎?美沙,來告訴他。”
被叫做美沙的女人開口:“我的異能力,實際上你也見識過,是【任意門】,我可以把一扇門的開口定在任何的位置。”
或許是因為做出這樣陰私的事情卻從不能在外宣揚,這對夫婦顯然憋悶了許久,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能力全部都講給了在他們眼裡離死不遠的阪口安昭來聽。
“雖然你的異能力也很好用,但是任意門的一端在一個月之內不能夠發生變化,隻有另一端可以隨意變化,距離也限製在一個城市之內,相對來說限製條件還是有些不便的。否則我們就能夠搶來更多的孩子,讓他們無用的生命創造更多的價值了。”男人喋喋不休地說道。
即使是做儘惡事,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錯誤,甚至還想與自己的同夥攀比自己的異能力更加完美。
阪口安昭:……
既然知道了弱點,這下不用擔心女人會逃跑了。
不過,他也知道了,為什麼在剛醒來的時候,那個被帶回船艙的女孩的頭發是灰白色的,如果人的生命力在短時間之內被抽取到接近乾涸,頭發全部變白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放在平安時代,這對夫婦也是最底層的那一群——因為過於蠢笨,又壞得離譜。
“已經害怕得不敢動彈了?”男人看著男孩僵立著不動,於是“好心”地問道。
旁邊,女人對阪口安昭警告道:“勸你乖乖的,不要掙紮。”
男孩忽而抬起了頭,露出了那雙平靜且沒有任何恐懼感情的碧綠色眼瞳。分明身陷即將死亡的境地,他卻不合時宜地彎起嘴唇,露出一個漂亮而野性的微笑。
他的異能力是——【創世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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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逢魔時刻,晚霞將整個海上的天空染成一片燦爛的紅色。
最後的餘暉就像是瀕死之人在掙紮之時噴射而出的鮮血,將整個碼頭上的人們都映照得麵龐紅潤。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隻能通過非常規的方式潛入停在碼頭的貨運郵輪上進行探查,進度相當緩慢。”織田作之助說道。他的耳朵上掛著的耳機連通著武裝偵探社的內線通話。
男人輕盈地在幾名船員的注意間隙潛入了一艘貨船,打量著這艘船上是否有異常的陳設。
“即使亂步先生確認了船隻的貨物上有鹽這一個品類,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之內調查完所有含鹽類的貨船。”另一邊,國木田獨步眉頭緊皺,“有辦法查到那個名為‘石元司’的男人名下的船隻編號嗎?”
“我拜托太宰去查了。”織田作之助說道。
他們心懷憂慮。
尤其是,在有一個擅長空間傳送的異能力者存在的情況下,那艘船真的會乖乖停泊在橫濱的碼頭嗎?
很快,耳機另一邊傳來了消息。
“我查到了。”太宰治發了信息,“編號已經被打在了屏幕上。那艘船停留的位置編號是13。根據調查到的發船時刻表,下午六點整,它將在橫濱碼頭啟航,前往紐約港。”
下午六點嗎?
國木田獨步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表,隻見腕表上的時間,赫然已經轉動到了下午六點零八分鐘。
壞事了。
站在港口碼頭之上,他猝然抬起頭,目光掃過了整片海麵,耳邊已經傳來了輪船離港時曠遠的鳴笛聲。
目之所見,一艘輪船正在往遠離碼頭的方向駛去。
而船身上的編號和名稱,正是太宰治在信息之中打出的內容。
一旦到了海上,就算是毀屍滅跡也沒有任何痕跡了。
國木田獨步沿著碼頭瘋狂地往前跑,另一邊,織田作之助也已經從上一艘船上離開,往同一個方向跑。其他偵探社的社員,新加入的穀崎潤一郎等人也在趕去的路上。
——那裡可以租用快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