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帶著狼狽的離開了那裡, 五條曉落荒而逃。
這是他第一次產生了逃避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人類會產生的情緒,處在維度之外的天見神理基本都不會產生。對於玩家來說,那段死亡的記憶隻是一段已經打過的遊戲CG,即使拿來翻看也隻是會動的影像而已。
但是, 祂並不知道也並不理解, 一旦玩家回到世界上, 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人類, 原本隻是客觀存在的記憶就會變成令作為人類的他頭暈目眩的過往。
五條曉幾乎沒有任何目的地地就跑出了五條家——這個他從小就長大的宅邸。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隻是潛意識讓他隻想遠離那裡, 既不想要回到與自己兄長在一起的房間, 也不想要回憶方才的場景。
他隻想拚命逃離那即將魘住自己的東西。
死亡,對於任何一個人類來說都是沉重的、未曾發生的詞彙。但對於五條曉來說,確實曾經在他記憶之中發生過的事實。
雖然赴死的時候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敢,但是, 當有機會對這樣的事情給予回憶,他的大腦就幾乎完全停擺了。
五條曉漫無目的地拚命狂奔, 直到所有的力氣都用儘, 他才氣喘籲籲地彎下腰,用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膝蓋。他的額頭上有汗水慢慢地滑落, 不知是因為運動而產生的汗水,還是無法控製的情緒所產生的冷汗。
過了好一會,眼前的景色才逐漸凝實起來,五條曉這才發覺,自己的胳膊在發抖。
——不,應該是他全身都在發抖。
街上的行人們都用有些異樣的目光看向這個方才瘋跑過來的少年,打量了兩眼之後,看他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 便都又恢複了自己原本的軌跡。
“呦,又見麵了啊。”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
五條曉回過頭,隻見黑發黑眼的高大男人正站在那裡。他的身量比常人要強壯許多,連帶正常的短袖上衣都緊繃在塊狀的肌肉之外,站在普通的行人之中鶴立雞群。
“禪院……?”五條曉露出了一點驚訝的表情,“的確是好久不見。”
他慢慢站直了身體,與對方寒暄。在十年前那次初遇之後,他們或多或少曾又見過幾次,但自從幾年前禪院甚爾脫離了禪院家,他們就再沒有聯係了。
“倒也不必稱呼那個姓氏,直接叫我名字吧。”禪院甚爾說道,“五條家的小鬼。”
“如果按照對等的方式,你直接也該稱呼我的名字,甚爾桑。”五條曉說道。他已經慢慢恢複了點力氣,現在的臉色也沒有方才那麼難看了。
“附近有個酒吧,要進去坐坐嗎?”禪院甚爾隨意指了指一個方向。
“我還沒有到能夠喝酒的年紀。”五條曉說道。
算算時間,在所有的錨點建立完畢之前,他似乎都不會有機會喝酒。
“在世家這麼久,你也變成了循規蹈矩的那種角色嗎?”禪院甚爾隨意地問道。
不等五條曉回答,男人就又繼續說道:“算了,那就去找個咖啡廳吧。”
兩個人沿著這條街道往前,很快就進入了一家裝飾優雅,內部環境放著舒緩鋼琴曲的咖啡廳之內。
“怎麼突然改變主意,帶我來這種‘循規蹈矩’的地方?”五條曉問道。他知道對方並不是會隨隨便便會為他人改變主意的男人。
“畢竟,我現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禪院甚爾說道,他亮出了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明明是帶著凶相的麵容此刻竟然被變得溫和的神情而衝淡了,“酒吧那種地方,不適合我這樣的男人夜不歸宿。”
“這麼久不見,你竟然已經結婚了。”五條曉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後笑著說道,“那就遲來地祝你結婚快樂,百年好合。”
這樣的祝福顯然讓伏黑甚爾受用。
“除了結婚,我現在的孩子也快一歲了。”伏黑甚爾說道,“名字叫‘惠’,是很好聽的名字吧?”
“上天給予的恩惠,的確很好聽。”五條曉回答。
麵前的咖啡氤氳著熱氣,他也感覺自己慢慢地恢複了過來。
“那麼,也彆總是聊我的信息,你最近的狀況呢?”伏黑甚爾問,他不太習慣地喝了口咖啡,為它苦澀的味道而皺起眉頭,“剛剛在街上看到你的時候,你的表情可不太好。”
聽到對方說的話,五條曉盯著自己麵前咖啡杯上笑臉的拉花,難得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明明現在的我並沒有遇到什麼事,但是卻,為曾經發生過的、早就被埋葬在過往之中的事而感到恐懼。”五條曉抿了一口溫熱的咖啡。
“我是沒有這種回憶。”禪院甚爾搖搖頭,“但是,我知道的一點是,一切的恐懼都來源於力量不足。你之所以會這樣,歸根究底還是不夠強大。”
“強者不僅有著強健的肉.體,還會擁有著同樣強大的心臟。”他說道,“在這方麵,沒有人能夠親手教你。”
“強大的內心……嗎?”五條曉陷入了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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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雙胞胎兩人,沒有人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
五條家的人隻知道,向來關係親密的兩個兄弟在那天大吵了一架,神子的臉色從來沒有那樣難看過。
他們都為此感到相當驚訝。因為,這的確是很罕見的事。有年紀較大的女仆是從雙胞胎出生那一天就開始照顧他們的人,但是她這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之間發生這樣大的矛盾。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會很快和好。但是,事實卻正相反。
原本同吃同住的兩個孩子,上課的課桌都挪到了斜對角。即使是在夜晚同住一個房間,他們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緊挨著休息,而是各自將位置挪到了房間的兩端。
深夜。
五條曉躺在自己新挪到的位置,麵對著牆壁,背對著自己的兄長,他半垂著眼睛,心事重重。即使從那樣的狀態之中恢複了過來,他依然難以麵對自己的兄長。
一方麵是因為愧疚,自己不該將曾經的記憶加給現在的五條悟,而另一方麵,卻是他潛意識裡的抗拒,曾經被利刃割傷的人再次見到相似的刀子也會感到懼怕。他無法控製自己產生這樣矛盾又激烈的情緒,就更無法直視五條悟了。
以這個房間的中軸而對稱,靠著另一邊的牆壁,五條悟背對著房間,藍色的雙目同樣睜開著。
原本曉每一次都會為他的進步而開心,但是今天對方見到他的術式卻露出了那樣的表情。到底是為什麼會……
同一個房間裡,他們是如此的相似,都在這樣的夜晚裡難以入眠。
一直到淩晨,五條曉才勉強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