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東京市區之內,左右思量之後,夏油傑帶著自己從荒村之中拯救出來的兩個孩子來到了盤星教的總部。
就在兩個月之前的星漿體事件之中,他曾經也來過這裡。哪怕經曆了那場所有教眾都傷殘的事件之後,現在這棟高聳的、如同棋盤一樣的白色建築物依然與之前並沒有任何不同,信眾們依然在這裡絡繹不絕,將純粹的天元視作信仰。
夏油傑慢慢走了進去,一扇扇門在頃刻之間挨個關閉。
鮮血和死亡是能夠在極短時間之內建立統治的最佳方法。天元的信眾們全部都在這樣高壓的恐懼之下倒戈,承認了夏油傑成為盤星教的領頭者,並將追隨他。
望著下方俯首的人群,夏油傑忽而又覺得索然無味。
誠然,他想要讓所有的普通人都為咒術師讓路,但是……
腦海之中,又浮現出了屬於另一個人朦朧而模糊的笑臉來。
本該義無反顧地沿著這條隻有自己的道路走下去,可現在卻又開始瞻前顧後起來。
即使是父母也並不能獨立於普通人之外,也要被他自己動手親自了結,作為另一種層麵上的決心。但是,五條曉在荒村之中將他打暈之後,也忽然阻斷了那往下墜落的進程。
夏油傑很少感到迷茫,但是,現在卻在真正的舉棋不定。心臟之中的那股憤怒驅使著他倒向另一個不可挽回的深淵,而記憶之中的那抹銀色卻往上拉扯著他,搖搖欲墜。
直到幾天以後,夏油傑接到了輔助監督的電話。
“是夏油同學嗎?”正金寺美裡的聲音相當禮貌,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在名古屋有一個祓除一級咒靈的任務,具體內容我已經郵件發給你了。請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出發過去?”
對方的反應就像是夏油傑的上一個任務正常執行完畢了一樣,但這樣的日常對話此刻卻顯得分外不同尋常。
協會派發的任務雖然沒有具體的限製時間,但也最多不會超過五天,現在他將近一星期都沒有聯係對方,輔助監督竟然也沒有發覺異常。
“上一個任務……現在是怎樣的?”夏油傑最終這麼問道。
“你是指舊川村的那個任務嗎?”正金寺美裡的語氣明顯流露出了猶豫。
“對。”夏油傑說。本就是已經整個崩塌的任務,對方這樣話語間的停頓才正常。
“這樣的事情發生任誰也都想不到。”女人的聲音裡帶著惋惜與不解,“大家都不知道你的前搭檔會在你離開之後到了那個村莊,殺死了全部的村民。分明之前他們都沒有任何關係。”
“……你說什麼?”夏油傑愣住了,下意識地追問,“誰殺死了那麼多人?”
“啊,夏油同學最近不在學校,所以不知道這件事嗎?”輔助監督正金寺美裡有些驚訝。
“咒術師五條曉無故屠殺舊川村全部一共126名村民,根據咒術規定,處以死刑。”她說道。
隨著對方的話音落下,他忽而覺得
自身的溫度在冰冷下來,血液仿佛在血管之中一寸寸凝結。
“他在哪?”仿佛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振動,青年的聲音在這一刻扭曲成了蜿蜒往上的線條。
“您是說,五條曉嗎?三天前,死刑已經立即執行了。”
長方形狀的手機從失去力量的手掌之中跌落出來,隨著重力的作用摔在了盤星教教主房間內光滑的大理石上,發出了幾聲清脆的碰撞聲。電話另一頭,輔助監督困惑的聲音依然在響,但已經沒有人在回複她。
——————————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就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東京咒術高專。
站在高專的校門口,夏油傑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茫然。他走進了門,到教室去看張貼的布告欄。
白紙黑字的判決,冰冷而精準地寫下了那與他朝夕相處的同伴的命運。
【根據咒術規定第9條,處以死刑。】
【死刑。】
不是他。
所做了一切的人分明完全不是五條曉!
在手染鮮血的那一刻起,夏油傑就從來沒有畏懼過接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隻是,他從來都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罪會由其他人代為承受。
——他自己都不曾想要傷害過對方的生命。
公告上的一紙判決,就像是在嘲笑著他。
他是不曾想過,但此時的結局,與夏油傑親手殺死了五條曉又有什麼區彆呢?
明明在這樣的判決書上的姓名應當是自己的名字才對。
在紙張的右下角,日期落款在三天以前。
那一天,五條曉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笑著擺了一桌菜當做同期生之間任務間隙的聚會。
自己當時究竟做了什麼呢?
明明此刻的大腦近乎一片空白,但是夏油傑卻依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當時什麼話都沒有說,甚至沒有與對方道彆。
處在生命最後一天的五條曉,當時見到他這樣的反應,會是怎樣的心情?
夏油傑不知道。或者說,僅僅隻是想象一下,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遭遇了萬鈞重壓,即將爆裂開來。
他腳步踉蹌地走在咒高校園裡的甬路上。
從出生到現在的十六個年頭,夏油傑從來都在父母與眾人的交口稱讚之中長大,他以普世意義的高尚道德約束自己,對待任何人都情緒穩定且溫柔體貼。僅有的這樣一次的崩裂,任性地闖下了巨大的災難,卻讓最不想傷害的人為自己交付出了代價。
他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做出選擇的價格,卻沒有想到最終付出的內容會如此昂貴,昂貴到他無法承受。
等到回過神,夏油傑才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高專屬於自己的寢室門前。他下意識推開了門,便發覺了落在地麵上單薄的信箋,從落點來看,應當是從下方的門縫之中推過去的。
他彎下腰,將它從地麵上撿了起來。
上麵的字跡漂亮而熟悉,是夏油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