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來財目光落在碗裡的臘腸鍋巴飯上。香氣入鼻,他眼神一亮,立即吃下一口飯。
臘腸鹹甜微麻,脂濃味厚。米粒彈潤,鍋巴酥脆,高來財結舌,“這……這!”
“這臘腸鍋巴飯做的真不錯!”他訝異非常,很難相信林家人竟能做出這麼好吃的臘腸鍋巴飯。
聽到高來財毫不吝嗇的誇讚,林老漢眉眼帶笑,“我孫女兒做的。”
這便讓高來財更加詫異了。這麼好吃的臘腸鍋巴飯,竟是林為珍這小姑娘做出來的?
她既會琢磨新鮮點心,燒菜的手藝也這般厲害?
他看林為珍的眼神微微變化,“林姑娘,你這手藝,完全能去縣城裡的大酒樓當廚子了。”
林為珍笑,“我哪裡能比得上縣城裡大酒樓的廚子。”
“真能比得上!縣城大酒樓裡做的臘腸都沒這麼好吃,對了,這臘腸是你們自個兒做的?”
“對,自個兒灌的。”
“你們這臘腸做得可真香。”高來財連連誇讚了好幾句。
林老漢問道:“小高,你今天來這是有什麼事?”
高來財咽下去一口飯,道:“先前在你家訂的那兩百塊蛋糕賣完了,賣得可好了。”
“真的?那就好!”
“我這回來是想再訂一單,數量翻一翻,要四百塊蛋糕。”
“這麼多?”
“興許還不夠賣!”
林老漢頗為激動,“行。”
商量好具體事宜後,高來財埋頭吃飯。
足足吃了兩大碗臘腸鍋巴飯,高來財打了個飽嗝。若不是肚子實在是撐不下了,他還想再吃兩碗。
辭去之前,他問道:“林大爺,你家那臘腸……我能否買些回去?”
“你想買我家臘腸?”
“是啊,你家臘腸著實是做得好吃,我尋思能不能買些回去吃。”
林為珍出聲道:“不用買,送你兩節便是。”
“那怎能行!”
林為珍搖搖頭,去取了兩節臘腸,“真不用給錢。”
高來財很是不好意思,“哎呀這……這怎麼好意思……”
最終高來財沒給成錢。送走高來財後,林老漢道:“這麼大一單生意,再加上到鎮上賣的,哎,咱可有的辛苦了。”
李氏:“是啊。”
他倆這麼說這,臉上卻帶著抑製不住的笑。因為雖然辛苦,但卻是甜蜜的辛苦。
一晃兩日過去。林為珍他們剛到鎮上,之前那位商販便喜滋滋道:“大爺,您猜怎麼著!”
林老漢:“怎麼了?”
“刀疤劉那幫人撞到鬼了!”
“什、什麼?”
“昨晚刀疤劉和他那倆兄弟喝完花酒後,撞到鬼了!鬼都看不下去他們作惡多端,雖沒要了他們的命,卻斷了他們兩條腿!說若是他們再作惡,便不隻是要他們兩條腿了!”
“腿都斷了看他們以後還怎麼橫行霸道!”
林老漢驚愕,下一瞬便歡喜起來,“大好事!這是大好事!”
“可不是嘛,從今往後,咱再也不用交保護費了!惡人自有天收,不對,惡人自有鬼收!”
林老漢和張氏喜不自勝,“太好了。”
林為珍唇角微微勾起。她低頭,輕飄飄地,撩了一下油紙。
林富貴得知刀疤劉那幫人撞到鬼,糟了報應,他哼道:“活該!隻斷了腿,沒要他們的命算是好的了!”
刀疤劉這樣的惡霸斷了腿,真真是大快人心!
林為珍去碰林富貴的腿,“爹,你現在杵著拐杖能走多久?”
“若一直杵著拐杖,能一直走,沒拐杖的話,隻能走一小段路,”說到此,林富貴麵色微微晦暗起來,“還得要好一段時間才能扔掉拐杖。”
“也就是說,扶著拐杖可以逛街?”
“逛街?”
“刀疤劉他們遭了報應,這不是件大好事兒?這事兒值得慶祝慶祝。我想著,咱們一家人去鎮上逛逛街,下個館子慶祝慶祝。”
說到這裡,林為珍繼續道:“也不完全是因為這事兒,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咱一家人都去鎮上玩玩逛逛。”
毛蛋高興道:“毛蛋也可以去鎮上玩嗎!”
“當然,我們一家人都去。”
“太好啦!”
決定好明日去鎮上玩,一家人都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次日,他們都穿上新衣,往鎮上去。
林老漢微微攙扶著林富貴。林富貴道:“爹,不用你扶著,我有拐杖呢。”
“行。”
趕牛車的老高驚訝,“你們一家人都去鎮上?”
“是啊,去鎮上逛逛,買些東西。”
村裡人去鎮上,一般是徒步,要坐車也不會一大家子來坐車,這樣太費錢。林家如今是有錢了,這一大家子去鎮上都坐牛車。
心裡這般想著,老高的視線掃過林家一家子穿著的新衣。他暗地裡嘖嘖幾聲。而隨後道:“坐好了啊,車子要動了。”
牛車緩緩前行。
毛蛋窩在林為珍懷裡,動來動去,瞳仁閃閃發光,開心得合不攏嘴。能去鎮上玩,他高興得不得了。
“好好坐著彆動,當心掉下去了。”張氏按住他。
“喔!”毛蛋歪在林為珍懷裡不動了。
到了鎮上,林為珍第一時間奔往布衣店。她打算再扯幾尺布回去做衣裳。
“阿奶,娘,你們要什麼顏色的。”
“買耐臟的顏色就成。”
“對,耐臟的就行。”
“可是過年要穿的衣裳,得買好看點的,買紅色和青綠色的吧?”
李氏和張氏看著紅布和青藍色的布料,明顯很心動。但嘴裡仍然說著隻要耐臟的顏色。
林為珍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好啦好啦,決定好了就買紅色的和青綠色的,毛蛋,你過年要不也穿大紅色的新衣裳?穿大紅色新衣可喜慶了。”
毛蛋彎彎眼角,“毛蛋喜歡紅色!”
“那好。阿爺,爹,你們倆要挑什麼顏色?”
“我們就不挑了,什麼顏色都行。”
“寶藍色怎麼樣?這顏色挺漂亮的,很適合你們穿。”林為珍拿起寶藍色的布料。
林老漢:“這布料是不是很貴?”
顏色越好看的布料價錢越貴,林老漢擔心寶藍色布料價錢貴。
店裡的夥計道:“不貴,跟那紅色和青綠色一個價。”
買好布料,繼續逛。遇到有賣冰糖葫蘆的,林為珍見毛蛋盯著冰糖葫蘆,她直接拿錢,給毛蛋買了兩串冰糖葫蘆。
毛蛋踮腳,舉高冰糖葫蘆,讓家裡人都吃了一口冰糖葫蘆。他牽著林為珍的手,抿著冰糖葫蘆,頰邊深深陷落下去兩個笑窩。
以前他和爹娘來鎮上,是不敢盯著冰糖葫蘆這些吃食看的。因為他知道家裡買不起。他不會為難爹娘,所以便假裝不喜歡那些吃食。
現在他曉得家裡寬裕了,便放縱自己去盯著冰糖葫蘆那些吃食看。
離過年還有不到二十天,已經有好些人開始進年貨,鎮上挺熱鬨的。林為珍牽著毛蛋在人群裡穿行,路過鞋店,她轉過頭,“娘,我們去看看鞋。”
“自己做鞋劃得來些。”張氏拉住她。
“好吧,那等會兒再扯些做鞋子的布。”
林為珍跟著張氏和李氏在攤子上挑選東西時,注意到林老漢和林富貴的視線一直在看某個方向。她看過去,發現他倆在看一個賣頭飾的小攤子。
她偷偷一笑,“阿爺,爹,你們想買什麼就去買唄。”
林老漢老臉一紅,“我去前麵看看。”
“爹,還有我。”林富貴跟上去。
過了好一陣兒,爺倆才回來。
李氏問:“你們買什麼去了?”
林老漢低咳一聲,“沒什麼,隨便看了看。”
“對,就隨便看了看。”
李氏道:“家裡燈油快沒了,去買些燈油吧。”
以往很少點燈,燈油用的慢,現在家裡幾乎夜夜都點燈,是以燈油用得很快。
買完燈油,又逛了許久,午時將至,林為珍道:“走,咱下館子去!”
毛蛋舔了一舔糖畫,“姐姐,去吃什麼?”
“去天香樓?”
張氏立刻道:“天香樓?那咱可吃不起!那裡頭一頓飯少不得要一三兩呢!”
其實吃還是能吃得起的,拿一三兩銀子來吃飯,家裡也能拿得出來。隻是這樣實在是太奢侈了,對於現在的林家來說,實在是太奢侈。
他們如今雖賺了些錢,但也沒有大富大貴到能去吃那一三兩一頓飯的大酒樓。
林為珍擺擺手,“我開頑笑的。”
最後他們找了一家鎮上頗有名氣的麵館。一人要了一碗羊肉湯麵,一人一個茶葉蛋,再加上一盤酸菜。
“據說這家店的羊肉湯麵是鎮上最好吃的。”點了麵後,林為珍托腮道。
張氏環顧四處,“有這麼多人來吃,想必味道很不錯。”
毛蛋把最後一點糖畫吃完。他湊近林為珍的耳朵,悄悄道:“姐姐,肯定沒有你做的羊肉湯麵好吃。”
“噓,小聲點。”她說,“你都沒有吃過我做的羊肉湯麵,你怎麼知道沒有我做的好吃?”
“雖然沒吃過,但我曉得,姐姐做的一定更好吃!”
“那可不一定。”
他甚至是有些蠻不講理地固執,似乎認定她的廚藝天下第一好,“反正姐姐做的肯定更好吃。”
很快,幾碗熱騰騰的羊肉湯麵上桌。撥開熱霧,湯麵露出廬山真麵目。
麵湯上浮著一層淺淡的金色油脂,碧綠的蔥花碎散其間,白花花的麵條上堆積著微微醬紅的羊肉。
林為珍聞聞香氣,“挺香的。”她攪拌幾下麵條。
湯是高湯,熬得很鮮。羊肉醬鹵過,沒有半分膻味。麵條很是筋道,吃起來略微帶點嚼勁,清香裡帶著肉鮮,吃著很香。
林為珍:“這麵真不錯。”
張氏:“是很不錯,怪不得這麼多人來吃。”
毛蛋吸溜了一會兒麵條,把茶葉蛋磕了剝殼。蛋剛吃完一半,就發現斜前方有個小乞兒一眨不眨盯著他手裡的蛋。
是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她臟兮兮的,頭發亂糟糟,穿著全是布丁的破布衣裳。
她隻是安靜地盯著毛蛋手裡的雞蛋,並未上前來乞討。
毛蛋猶豫地看了看手裡的半個雞蛋。猶豫好久,他決定把雞蛋給小乞兒。她看起來餓了很久,他實在是有些不忍心。
但他怕張氏不讓他把雞蛋給小乞丐,於是他先把雞蛋藏起來,等會兒再找機會悄悄給她。
方才逛街時林為珍吃了糖糕還有酥餅,這會子其實並不是很餓,她吃飽之後,碗裡還剩下小半碗麵條。
林富貴直接把她的碗拿過去吃了。
“爹你能吃完嗎?”
“能。”林富貴笑得憨厚,“再來一碗也能吃完。”
“那我再給你叫一碗?”
“不了不了,差不多也飽了。”
張氏端著碗去加湯。趁著張氏離開,毛蛋不著痕跡,把半個雞蛋扔到小乞丐麵前。
小乞丐驚了一下,對上毛蛋的眼睛。毛蛋衝她眨眨眼。她立刻撿起雞蛋,無聲說了句謝謝。
“喲!這不是富貴兒嘛!”忽然有一個漢子走了過來。
這漢子名喚楊長生,當初和林富貴在碼頭扛過包,有些交情。
“富貴兒,你腿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發現林富貴臉胖了些,明顯夥食很不錯。身上穿著新衣,還來這裡吃羊肉湯麵,楊長生道:“富貴兒,你這是……你這是去哪裡發了財了?”
“沒有。”
“可不許唬我,你瞧你,精神頭這麼好,有新衣穿,還有錢吃羊肉湯麵,必定是去哪裡發了財了!”
“真沒有,就是做了點小買賣而已。”
“什麼買賣?”
“就賣些點心。”
“那看來生意挺不錯的?”
“也就能糊口罷了,你呢,最近如何?”
“還不是就那樣子,成天賺點辛苦錢過活。”楊長生垂頭,布滿勞苦痕跡的臉皺成一團。
楊長生家裡的境況與林家很是相似。他家日子也和以前的林家一樣苦。他與妻子有兩個孩子要養,他爹也和李氏一樣,是個藥罐子,長年不斷藥。
是以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每日辛苦勞作,還隻能吃糠咽菜。
他並不是青山鎮這邊的人,他是楊家鎮楊家村那邊的人。在楊家鎮找不到活計的時候,會來青山鎮做活。
這幾日他又來青山鎮做活了,每日在碼頭下苦力,賺上幾個銅板。
想著家裡的老爹又要買藥了,他起身,“富貴兒,我得去做活了,以後再敘。”
楊長生邊去碼頭,邊啃著手裡硬邦邦的饃饃。饃饃又乾又塞牙,噎得他喉嚨發乾。
腦海裡閃過方才林富貴他們吃的羊肉湯麵。想象著手裡的硬饃饃是香噴噴的羊肉湯麵,他大口大口將饃饃吃完。
抗包抗到大汗淋漓,渾身濕透,四肢虛軟,包袱總算扛完了。結算了工錢,楊長生去藥房買完藥後,大步流星趕緊回家。
從青山鎮到楊家村,足足走了兩個時辰,天都黑了他才到家。
“當家的,你可算回來了,爹又咳血了!”楊氏一臉焦急道。
楊長生把藥包塞給妻子,急急忙忙去楊老漢的房屋,“趕緊去把藥煎了!”
“爹!爹你怎麼樣了?藥給你買回來了,馬上煎了就能吃!”
楊老漢咳嗽著,氣若遊絲道:“長生,莫再費錢去買藥了,是我拖累了你們,我死了倒也好。”
“爹你說什麼諢話!”
楊老漢咳了幾下,眼裡沁出淚來,“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們。”
“爹你快彆這麼說了!你沒有拖累我們!”
“你小的時候,爹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你長大了,爹還拖累你,我實在是……”
“爹你彆這麼想,你好好休息著,我這就去煎藥!”
走出屋子,楊長生站在門外駐足良久。眼淚大顆大顆從他眼角滑落下來,他抹掉眼淚。
他隻恨自己這般沒用,掙不了什麼錢,不能給爹用好藥治病,不能讓爹娘,妻子孩子過上好日子。
“爹。”
大娃二娃走過來,抱住他,“爹,彆哭。”
“爹爹,你彆哭了。”
“阿爺會好的,爹爹你彆哭了。”
他摸了摸娃娃們蠟黃消瘦的臉,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他滿麵痛苦頹然,望向暗黑的天空。天空黑得無邊無際,似乎永遠不會再光亮起來。
“爹,你有心事?”林為珍看著心事重重的林富貴,出聲問道。
“唉……”林富貴挑著燈芯兒,道:“長生是個好人,之前我和他在碼頭上抗包,我被人欺負時,他還幫過我。”
“他家日子也和從前的我們家一樣,很不好過。他爹也和你阿奶一樣,得長期服藥……我今天見他,似乎比之前瘦了不少。”
林為珍忽然問道:“他家在楊家鎮?”
“是,怎麼了?”
“楊家鎮離我們青山鎮挺遠的吧。”
“是挺遠。”
林為珍捏捏下巴,“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