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身側的男人側了側頭,發覺了她的異樣。起初,步瞻還以為她冷,便將身上的雪氅解下來披在她的身上,可她的雙肩仍抖得厲害。
女子雙唇發白,彆開臉去。
“妾不想看了。”
步瞻蹙了蹙眉,對她道:“大夫說你心緒鬱結,平日裡要多笑笑,高興些。”
“可我不想看這個。”
薑泠頓了頓,還是抬起頭,與身前的男人對視。蕭瑟的寒風裡,他的眼睛很深邃漂亮,微勾的一雙鳳眸裡,似乎寫著淡淡的情緒。
她抿唇,繼而緩聲:
“步瞻,我很怕火。”
對方瞧著她,一愕。
她本想解釋,童年時那場在記憶中揮之不去的陰影,方動了動嘴唇,卻又覺得無甚必要。想到這兒,薑泠站起身,朝著他嫋嫋一福。
“相爺慢慢看,妾先回屋了。”
側過身,手腕忽然被人一抓。
步瞻亦站直了身形,攥住她細白的腕。
她能明顯感覺到,置於自己腕間的那道力在緩緩收緊。
他先是頭也不回地對下人吩咐了聲“撤了”,而後垂眸瞧著她,過了好半晌才低低擠出一句:“我不知曉。”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
薑泠故作輕鬆地勾了勾唇,道:“無妨。”
她仍被步瞻禁錮著,隻能回崢嶸閣。兀自走進去時,閣內未燃燈。她的步子虛浮,摸著黑走到榻邊,一股腦躺上去。
回想起方才那一簇簇火,她仍冷汗不止。
汗珠順延著脊柱滾落,將她後背的衣裳溽濕。薑泠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微微喘息。
忽然,有人推門而入。
走進來時,屋內一片昏黑,隻餘些星光灑落在床邊。隻見少女仍披著他那件雪氅跪伏在床邊,烏黑的發如瀑般傾瀉而下。
身後響起腳步聲,薑泠不想回頭。
下一刻,她被人環住腰身,從地上托起。
步瞻從背後抱著她,將臉深埋進她的頸窩。他的懷抱極溫暖,就這麼一瞬之間,竟讓薑泠憑空幾分錯覺——對方好像貪戀她,就連動作也變得格外小心翼翼,他的唇輕輕蹭在她的脖頸處,慢慢往下滑。
薑泠肌膚白皙柔嫩,極為敏感,滾燙的唇一落,她便縮了縮肩。
男人的吐息落下,她的脖頸發癢,可即便如此,她也未轉過頭。步瞻用牙齒輕輕齧咬了下她頸間的肌膚,終於,喑啞一聲:
“那日你難產,我未說過棄母保子。”
薑泠身子微僵。
“那日我在外邊,去抄蕭齊清的家。有人傳來消息,說你要生了。捉拿蕭齊清迫在眉睫,我便沒有多在意,直到我走入蕭府,我的探子傳來消息。”
“他說你不行了,要在你和孩子之間選一個,消息被馮氏截下,那句話也是不是我傳的。”
——相爺說棄母保子,務必保住孩子!!
一想到這句話,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子掏過一般,血直淋淋地往下流。
聞言,她深吸了一口氣,卻發覺對方身上的旃檀香根本無法給自己半分慰藉。她垂下眼睫,皎潔的雪影攙著月光,輕輕籠在她蒼白的麵頰上。
她頓了許久,步瞻似乎在等她的話,也未言。
良久,她終於問出聲:“倘若再回到那日,你會因為我,放棄去抄蕭家嗎?”
為了她,去放棄這樣一個扳倒政敵的絕佳的機會嗎?
身後之人一陣靜默。
似乎料想到了步瞻的反應,薑泠也並未覺得神傷,她垂眼看著對方頓在自己腰間的手,忽然又問道:“倘若還是回到那日,那條消息傳入了蕭府,傳到了你耳朵裡。母子危在旦夕,你又會保誰?”
還會棄她嗎?
還會說出那句——棄母保子嗎?
薑泠從未感覺深夜有這般寂靜過,靜得周遭隻剩下二人的呼吸與心跳聲。
半晌,薑泠意識到——他不會。
他不會為了她放棄捉拿蕭齊清,更不會為了她,舍棄他的嫡長子。
前二十餘年,他的世界裡隻有地位,隻有權勢,隻有勃勃野心,隻有踩著數不清的皚皚白骨、血淋淋地爬上這座皇城的頂端。
她何曾天真,竟妄想去改變這樣一個人。
步瞻沉默了少時,放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薑泠低下頭,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無妨,相爺不必想著如何哄騙妾,妾已經不在乎了。”
她走到桌案邊,點燃了燈。
火苗吞吐,她看著跳躍的火芯,額上又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輕風拂過男人袖袍,他一貫清冷自持的聲音裡,終於有了微不可查的波動。
燈火恍惚,地上人影重重。二人的身形融在一起,漸漸交纏不清。
他說,薑泠,隻要你聽話。
隻要她聽話,隻要她乖乖地待在他身邊,他便會給她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榮華,富貴,親眷,鳳位。
哪怕是整座皇城。
聞言,她隻是笑笑,當做玩笑話聽了去。
夜雨漸深,風滿庭樓,春來冬去,日月更天。
大宣十四年夏天,步瞻發動兵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