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前的燈不知何時燃儘了,剩下一縷青煙,淡淡繚繞。步瞻微微抬眼,殿內隻餘微弱的月光。月色如水般傾覆進來,地麵鋪上銀白色的一層。
她睡得不是很安分,不知夢到了什麼,竟在床上掙紮。
腳一蹬,被褥自床邊踢落,墜在地上。
他站起身,緩緩走過去。
夜色冷淡,步瞻的步子亦是極輕。他慢慢行至床榻邊,彎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被褥。轉過頭時,女子正側身背對著自己。她的耳後、脖頸側,儘是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她夢到了什麼。
是這四年來,一直困擾著的夢魘嗎?
步瞻捏緊了被褥,垂下眼。
她的身子比他想象中還要纖瘦,他將被子搭上去時,甚至能摸到她的骨頭。淡淡一層暗香自女子脖頸間襲來,男人低下頭,看著她蒼白的一張臉。
在夢裡,她的表情仍十分痛苦。
緊皺著的眉頭,顫抖著的鴉睫,還有發白的雙唇。
他未說話,也未喊醒她,隻將手上的被褥搭上去,將被角細心地掖好。
回到桌案前,燈火已儘,星月鋪撒,讓他看見了最上方的那一本奏折。
這三年來,他大刀闊斧,以至於國庫虧虛。如今財政跟不上,折子一本本如雪花般飛至他的桌子上。步瞻揉了揉太陽穴,從一側抽出一個小本子。
這是萱兒給他的。
其上,寫著她監視殷氏時,套出來的一些話。
殷家家產雄厚,富可敵國。
……
這一晚,薑泠睡得不甚好。
她一閉眼,夢中儘是那道旃檀香氣,她一嗅見那香氣,就好像步瞻一直跟在她的身側。她夢裡都是步瞻的身影——剛嫁入相府時,與步瞻花前月下時,為他誕下煜兒時……
還有被關入藏春宮的那一夜。
她被步瞻逼著,飲下那一碗撒了藥的合巹酒。
翌日一醒來,她被人用轎子抬回了藏春宮。
許是這聲勢太過於浩大,一路上,她撞見了不少生麵孔。靈華宮的,清靜宮的,倚蘭殿的,還有……鐘毓宮的。
殷綾兒似乎生了一場大病,氣色不大好,整張小臉兒更是白得可怕。見了薑泠,對方的目光裡充滿了怨毒,卻不得不福身,朝她的轎子恭恭敬敬地一禮。
彎下腰時,她不知傷到了哪兒,慘叫了聲。
薑泠未理會她,轉過頭,望著正前方的路。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這次所見的殷氏,與上一次的殷淑媛截然不同。對方對她的態度似乎恭敬許多,目光裡除了怨恨,還有一層無法抑製的恐懼。
薑泠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如今這副模樣,殷氏又恐懼她什麼呢?
轎子緩緩在藏春宮停落,薑泠被人扶著走下轎輦。令她意外的是,院子裡竟齊齊站了好幾排宮人,一見著她來,眾人忙不迭俯下身,朝她恭敬地跪拜。
“奴婢(奴才)參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綠蕪麵上帶著久違的笑,歡天喜地地橫穿過人群,來到她身側。
“娘娘,您還不知道吧,皇上今日一早解了您的禁足,還調了許多宮女太監過來。娘娘您看,這是花名冊,您挑些您喜歡的。”
正說著,對方遞上一份名單。
聞言,薑泠微微蹙眉。她心中生疑——昨日自己在長明宮那樣鬨了一番,本以為會惹惱步瞻,卻未想到對方竟然一反常態。
解了她的禁足,還給她調來了那麼多宮人。
藏春宮的庭院內,人頭攢動,烏泱泱站滿了好幾排。
她本就喜歡清淨,又向來過慣了沒多少人伺候的日子,一看見這麼多張臉,一時竟犯了頭疼。她接過名冊,隨意勾畫了幾個人的名字,緊接著大步邁向內殿。
昨天晚上薑泠睡得並不是很好,現在她還有些困,想要再補補覺。
她這前腳剛邁過內殿門檻,後腳又有人跟著走了進來。
“皇後娘娘,這是皇上差奴才給藏春宮送來的綠植。”
“皇後娘娘,這是皇上差奴才們給您送來的夜明珠。”
“還有這些,都是新一批上好的布匹,娘娘您選一選。”
“還有珠寶簪釵,金銀首飾……”
通傳聲一道接著一道兒,薑泠聽得有些頭疼。
她乍一抬起頭,隻見院子外又烏泱泱站滿了一批人。太監們滿臉喜色,皆知這位被禁足了整整三年的皇後終於翻了身。
他們翹首以盼,等著恭維這位後宮的新主子。
卻不料,對方卻神色懨懨,隻挑了幾個喜歡的叫人放下,剩下的都被她退了回來。
周圍人雖欲上前拍須溜馬,卻也預想到皇後不冷不淡的神色,隻好朝她躬了躬身,繼而退出了藏春宮。
院子裡終於清淨了。
薑泠攏了攏身上的衫子,方一轉身。
“報——”
前院又傳來聲響。
她微微蹙眉,方欲喊人將其驅散,卻聽到對方的下半句話。
“皇後娘娘,太子煜求見——”
薑泠步子一頓,在一片雪影裡,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