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044 萬物驀然沒了聲息(1 / 2)

細腰藏春 韞枝 7854 字 6個月前

即便隔著半條街, 隔著這細細密密的雨簾,薑泠還是一眼看見了那為首之人。

他著實太過於惹眼。

對方撐著一柄傘,周遭是一簾又一簾的秋雨。水珠子串聯成銀線, 淅淅瀝瀝地落在那一方傘麵之上。男人像是微服私訪, 穿了一身梨花白衣,清瘦矜貴的身形迎風站著,肩上落了幾片梧桐樹影。

見她轉身, 對方微微斂起一雙眸,兩人目光倏爾撞在一處。

雨影打著樹葉影,在他麵上映照得斑駁。

一時之間, 萬物驀然沒了聲息。

薑泠不知這後頸處的涼汗是怎麼生起來的,待回過神思,背後竟無端濕潤了一大片。她在心中暗想,興許是適才走得太急、才叫雨水濕淋淋地落了一整個後背。

她的一顆心, 也跟著跳得飛快。

房簷上的雨不停落著, 身前之人的瞳眸裡也倒映出瀲灩的水影。

他隻身站在雨簾裡, 眸光清淡, 與她直視。

薑泠正攥著醒酒藥的手一抖, 險些將藥粉灑落。

她頓了片刻,才想起自己還戴著麵紗。粗布衣裳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隻在麵紗之上露出一雙眼。

她低下頭, 大著膽子, 從那人身側走過。

步瞻微垂下眼簾。

江南空氣總是無比濕潤, 空氣中時常帶著水霧的清香, 從她身上傳來熟悉的味道,不冷不熱的,格外好聞。

就在薑泠方欲鬆一口氣時, 身後突然傳來店家的呼喊聲。

“小娘子,小娘子——”

那店家是個熱心腸的,隨意撐開了一把傘,竟跟著她的身影追過來。

對方停在她與步瞻之間,渾然不覺這氣氛的不對勁,大著嗓門兒道:

“小娘子,我適才又找了些醒酒藥,這一批醒酒藥總歸快賣完了,便將剩下的一些都送給你。對了,這藥偏苦,你給你家小郎君熬藥時記得放點方糖,不用多,稍微放些便好。”

薑泠壓下臉,尷尬地乾咳了聲:“……好,多謝了。”

她不敢去看步瞻的眼神,也怕對方察覺出自己的異樣,將剩下的藥揣了就走。

她的身後,是一陣陰雨霏霏,摻雜著店家樂嗬嗬的感歎聲:“也不知哪家郎君這般有福氣,能娶到這樣水靈的小娘子,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拐至一側巷角,雨勢似乎更大了些,冷冰冰的水不要命地從天上往下灌,薑泠來不及顧上濺至裙擺處的泥點子,緊攥著手裡的藥包,失魂落魄地躲到牆角處。

腳邊雨水積累成一個淺淺的小水窪,倒映出她煞白的一張臉。

——是他。

怎麼會是他。

他怎麼來了江南。

與他對視的那一瞬,薑泠內心深處閃過許多念頭——這是不是他,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怎麼會來江南。

可麵前這一雙鳳眸,明是在告訴薑泠,這世上除了步瞻,何人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女郎的呼吸顫栗著。

方才她一直在強撐。

重逢的那一瞬,過往那些痛苦不堪的回憶,也在她的腦海中慢慢蘇醒,相府、聽雲閣、崢嶸閣、長明殿。

還有……熊熊燃燒的藏春宮。

薑泠原以為,隨著那場大火逝去,這些記憶也會煙消雲散,她在江南的新生活,也逐漸步上正軌。

琳琅居蒸蒸日上,眼看著她就要與季老師共同創辦江南畫館,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還要讓她再遇上那個人?

雨水冰冷,劇烈的秋風呼嘯而過,宛如一把銳利的尖刀,將她的記憶再度捅得千瘡百孔。

“薑泠,薑家當真值得你這樣做?他們遺棄你,也算作你的親人麼?”

“你想好了,他們不死,你就要死。”

“相爺說棄母保子——務必保住孩子!”

“這是迷藥,還是毒藥。薑泠,在我身邊,就這般讓你難受,就這般讓你生不如死?”

“好啊,薑泠,那你就去死啊。”

她終於忍不住,後背貼著冷冰冰的牆麵,癱軟的身子一寸寸滑下來。

驟然又是一道冷風。

江南從未下過這般大的雨,也未吹過這般大的風。薑泠一個不備,手上一下失了力道,骨傘就這樣被冷風吹掀,呼啦啦地飛到道路另一邊。

她從彎曲的臂彎中抬起一雙眼。

看著越飄越遠的雨傘,薑泠隻感到一陣無力。大雨頃刻間將她單薄的身子淋濕,她已分不清麵上的是雨水或是淚水。

忽然,一把傘橫在她頭上,遮擋住傾盆而下的大雨。

她微眯著眼睛仰起臉,麵前落下一道身形。他的雪衣上也沾了些雨珠,發尾微濕,正低下頭,靜靜地凝視著她。

談釗並未跟上來。

寂靜得隻剩下雨聲的巷尾,隻剩下她與步瞻兩個人。

一嗅到那道旃檀香,薑泠下意識地退縮。她彆開臉,踉蹌著上前去找傘。眼看著女子要摔倒,身側之人上前輕扶了她一把,薑泠揮揮胳膊,避開他。

傘飄得很遠,傘麵卡在石頭的縫隙間。

身後傳來男子清冽的嗓音。

“姑娘如若不嫌棄,可以用在下這一把傘。”

“不必。”

她冒著雨,將骨傘從地上拾起來。傘麵有些打皺,但也能勉強擋住些雨水。薑泠隻慶幸,還好今日出門時她穿得夠嚴實,否則這一場雨淋下來,她當真是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步瞻聲音依舊很淡:“我的馬車就停在前麵,可以送姑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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