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釗朝張太醫望過來。
宮燈微恍,映在眾人麵上,照得人臉一片煞白。為首的身形瑟瑟,伏身長跪於地,整個人抖得很是厲害。
根本未料到他的話,步瞻在榻上怔了少時,半晌,才後知後覺——自己今日去藏春宮時,似乎嗅到了什麼異樣的香氣。
那香味並不濃烈,混在香炭裡,令人很難察覺。
談釗看了看張太醫,又朝自家主上望去。隻見著他坐在原地,不知是不是風吹的,一張臉也發著白。
他走上前,厲了厲聲,替步瞻問:
“你說什麼?”
“微臣句句屬實,無半句虛言,還望聖上——明察!”
這一回,所有太醫皆將身形伏了下去。
各人以麵貼地,將頭埋得極低。步瞻腦海裡一直回蕩著張太醫方才的話:此香料損害人身體,短期使用此香料,則會令人萎靡不振,沒有精力同床,如若長期用此香料,便會使人喪失生育能力。
是她麼?
是她用的香料麼?
忽爾一道冷風襲來,寒冷的東風似乎幻化成了尖利的刀,直往人心胸上剜。步瞻用右掌微微撐著龍榻,悶悶地咳嗽了幾聲。他雖然極力壓抑著咳嗽聲,可那一道道聲息似乎直直連通著肺腑,讓人幾乎以為下一瞬他便要將心肺儘數咳出來。
“此事不準外傳。”
麵前這些醫師都是他的人,尤其是那名張太醫,更是他重用了多年的心腹。步瞻看中他,不僅是因為對方的醫術高超,還有一點便是——對方的嘴極為牢實。
左右太醫忙不迭連連叩首。
皇上像是有些累了。
他懶懶地揮了揮手,示意眾醫師退下去。
待那些人都退出了長明殿,談釗才端著那一碗藥羹走上來。他將湯勺遞給皇帝,後者麵色清平,攥著勺子一口又一口地喝著。終於,談釗忍不住了,不解問道:
“皇上,您何不徹查此事?那種香料,可是有損您的龍體……”
他不光不徹查,反而命太醫將此事給壓了下去。
談釗麵上寫滿了疑色。
聞言,步瞻手上動作並未停歇。過了半晌,待他將碗中的藥都喝淨了,才慵懶地抬起一雙眼。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微微閃著精細的光澤,下一刻,男人低垂下鴉睫,平靜道:
“不必查。”
是她。
隻有她敢製出這樣的香料。
也隻有她,敢在他周圍用這樣的香。
談釗擰眉,“為何?”
步瞻也想知道為何。
於是當晚,他又去了一次藏春宮。
彼時夜色低垂,就連宮燈也變得極為黯淡。她似乎是歇下了,內寢並沒有燃燈。內寢之外,隻有兩名小宮女守著夜,見了步瞻,那二人都是一驚,忙不迭朝他跪了下去。
他踏著滿地的雪色,披著一件明黃色的氅衣。
男
人抬了抬手,
示意她們不要聲張,
那兩人也立馬會意,沒有出聲打擾到薑泠休息。借著月色,步瞻立在殿門外沉思了片刻,終是推門走了進去。
殿內燃著香。
暖醺醺的一尾風,好似與下午時大有不同。
聽見腳步聲,薑泠還以為是綠蕪走進來了,她未側過身,連眼皮子都未抬,慵懶道:“何事?”
“綠蕪”未說話。
她的語調懶洋洋的,帶著幾分半夢半醒時的愜意。
見她這般,步瞻心口堵得愈發厲害,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為何這樣做。
為何要這樣做?
終於,女子轉過頭。
借著月色,薑泠看見了這樣一雙極美的鳳眸。他立在一片雪影與月影裡,眼底流動著悲喜莫辨的情緒。見狀,她還以為是自己夢到了步瞻,恍惚了好半晌,才分辨出夢境或是現實。
女子微微撐著手臂,支起上半身。
“皇上怎麼來了?”
她微微拖長了尾音,語氣卻十分冰冷。
步瞻沉眸,看著她。他並未應答薑泠的話,一直沉默著,期盼著她先開口解釋。然,女子僅是揉了揉眼睛,繼而一臉平靜地與他對視。
窗外風聲呼嘯,來時一片寧靜,此時好似又突然要落雪。
風雨將窗牖敲擊得“砰砰”,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晃蕩著,萬分不平靜。
終於,他忍不住,低低地擠出兩個字:
“為何?”
“什麼為何?”
步瞻的目光移開,落至一側的香爐上。
隻一瞬間,薑泠麵上浮現出了然的神色。她反應過來,卻沒有反應得如步瞻所願。她的麵色極淡,聲音也極淡,凝望著他,緩聲而道:
“皇上都知道了?”
他當然都知道了。
給他下.藥,輕則神思萎靡,重則終身不育。
男人目光緊緊盯著她。
這一回,他甚至都不生氣了,他的一雙眼裡儘是探索之意。
他隻想知道為什麼。
薑泠坐直了身子。
床簾被風吹得掀開,薄蒙蒙的一層霧傾灑下來,將女郎的身姿鍍得十分柔和。
“沒有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