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麼——因為我不願再假意承寵,不願與你接觸親密,因為我不願再虛與委蛇。”
許是她還半夢半醒,如此冷冰冰的話語,竟被她說得有幾分溫柔與軟糯。在這一瞬,步瞻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溫柔的鈍刀。
刀刀斃命。
他的頭忽然疼的厲害。
似乎有人用鈍器將他的天靈蓋敲開,惡狠狠地往其中傾灌著涼風。步瞻隻覺得有一股不可遏製的冷意,正在遊走於他的四肢百骸。
薑泠緩緩從床上站起,走到他腳邊,忽然跪下來。
她道:“臣妾知罪,自願入冷宮,以數自身罪責。”
步瞻麵色一晃,往後倒退了半步。
她雖說是入冷宮,可麵色、言語,皆十分平靜。好似被打入冷宮是一件值得讓人高興的事,女子的唇角邊竟多了幾分安適的笑意。
那笑意似利刃,若尖刀。
直直朝著他的心胸刺來。
步瞻扶著手邊的桌角,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
半晌,瞑黑的夜色之中,傳來男子極忍耐的一聲: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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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準許她入冷宮,他的麵容上,甚至沒有半分慍怒之意。
一如先前在長明殿,聽到張太醫的話後,他心中登時便有了答案。
但奇怪的是,他並不生氣,一點也不。
他的心中隻有疑惑,隻有探尋。
還有……如潮水般湧來的、不可遏製的哀痛。
步瞻的眸光閃了閃。
夜色悄然而落,墜在他明黃色的衣角邊。男人的衣袍拂了一拂,來到她的身前,忽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
步瞻垂著眼睛,看她。
這樣的動作她很熟悉——自從在步府、在聽雲閣,她經常被對方這樣捏著下巴。那時候他的手勁會極大,他會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讓那隻修長有力的大手緩緩滑落。
他會無情地扼住她的脖子,指揮她、命令她。
那時候的他,眸底沒有憐香惜玉,眼中甚至不帶有任何感情。
夜風瑟瑟,不知將何人吹醒。
步瞻緩緩閉上眼。
他的眉睫極長,垂搭下來時,完全遮擋住了眼中的思量。
幽冷的風拂動他的衣袂,蕭瑟的寒意浸入他的袍。恍惚之間,男人的袖上似乎沾染了一層薄薄的霜。
不知過了多久。
男人終於睜開眼。
他依舊捏著薑泠的下巴,依舊將她的下頜攥得極緊。
涼風徐徐,她的下巴被人抬著,被迫揚起一張臉。
這一張花容月貌,眉眼昳麗,真是好生令人心顫,好生令人……目眩神迷。
她著實長了一張,任何男人看見都忍不住心軟的臉。
往日的心若頑石,竟也能變化成柔腸百轉。步瞻凝視著她,又緩緩吸了一口涼氣。
“薑泠,你給朕聽好了。”
“朕不會再將你打入冷宮,這藏春宮也不會再是無人問津的冷宮。”
“無論你如何討厭朕,如何憎惡朕——”
說到這裡,步瞻話語一頓。他似乎也有些難以往下去繼續說,緩了片刻,才接著道:
“無論你如何憎惡朕,無論如何恨朕,無論你做出怎樣
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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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一直是這一國之母,是這六宮之主,是煜兒的母後。你會一直是朕的妻子,是受儘寵愛、與朕恩愛和睦舉案齊眉的大魏皇後。”
他的聲音融於夜風,拂過藏春宮的每一處。
“彆想著遠離朕,彆想著逃離朕。”
繾綣的話語融於風,又化作溫柔的風。
男人俯低下身段,親吻著她的鬢角。
他說。
無論她做任何事,無論她如何去報複他,他都不會再鬆開手。
“彆妄想著做任何事逼著朕將你打入冷宮。”
“這輩子,休想。”
……
自從那日過後,步瞻像是從未遇見過那件事一般,依舊偏寵著她。
對方的脾氣甚至變得極好,極為百依百順。
無論薑泠如何冷眼對他,他好像完全沒有了脾氣,任由她推搡訓斥,都不曾對她說一句重話。
他會經常帶著成堆的折子來到藏春宮,然後再輕柔地攬著她的腰身入眠。
他也不會再隨意碰她,隻會在每日上早朝之前彎下身形,輕吻一下她的額頭。
他像是陡然間換了一個人。
這樣的步瞻,令薑泠意外,也令她感到陌生。
日子就這樣奇怪、且波瀾不驚地過著。
直到一日,在宮宴之上,薑泠撞見了一個內侍。
一個眉眼、身段,都極像步瞻的內侍。!